金漆令 第19章 通敵鐵證?
通敵鐵證?
江燼璃咬緊牙關,加大力道。左臂的痠痛讓她幾乎握不住漆刮。她將第六指緊緊貼在漆刮背麵,增加著力點,奮力地攪拌、碾壓!
“方向!逆三順二!漆筋要斷!”
“加鬆煙!半錢!多一分則黑死,少一分則輕浮!”
老婦人彷彿長了透視眼,每一次嗬斥都精準地指出她的錯誤。
江燼璃如同一個提線木偶,在盲眼師父的“目光”逼迫下,艱難地調整、研磨、感知。
汗水浸透她的衣衫,混合著後背傷口滲出的血水,黏膩而疼痛。
她全神貫注,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指尖傳來的每一絲細微變化中:漆液的粘稠度、顆粒感、隨著攪拌產生的溫度變化、加入輔料後產生的微妙融合反應……
漸漸地,一種奇異的感覺油然而生——
那根被視為不祥的第六指,彷彿真的成了她的“眼睛”和“耳朵”,將漆液內部最細微的動靜,清晰地傳遞到她的腦海!
不知研磨了多久,當老婦人終於冷冷吐出一個“停”字時,江燼璃才如同虛脫般停下。
她看著刮板上那灘朱紅色的漆液,在燈光下呈現出一種溫潤內斂、卻又隱隱透出生命力的光澤,與她之前所調的任何漆都截然不同!
她下意識地伸出左手食指,想去蘸一點感受。那根敏感的第六指,卻比她的意識更快一步,輕輕地、試探性地觸碰了一下漆麵。
一種難以言喻的、彷彿血脈相連的“契合感”瞬間傳遞開來!
“成了?”她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驚喜,看向角落的老婦人。
老婦人灰白的眼睛“望”著那灘朱漆的方向,布滿皺紋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撚動螺鈿碎片的指尖,似乎比剛才……輕快了一絲絲。
“馬馬虎虎。”她嘶啞地吐出四個字,隨即話鋒一轉,帶著冰冷的殘酷,
“現在,去屏風上,找一道最細的裂痕。用你調的漆,補上。記住,補漆如縫衣,針腳要細,要藏。”
轟!
剛剛升起的一絲微弱的喜悅瞬間被碾得粉碎!
江燼璃的心再次沉入穀底:
看著那巨大屏風上密密麻麻、如同蛛網般的裂痕,尤其是那些細如發絲、隱藏在華麗紋飾中的微小破損……
這簡直比大海撈針更難!而且要用她這剛剛勉強能握穩刀的左手,去進行精微到毫厘的填補?
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阿嬤……這……”她艱難地開口。
“做不到?”老婦人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冷的弧度,“那就趁早滾出去,讓謝家的人把你狠狠踩在地上,剁碎!省得在這裡浪費燈油!”
刻毒的話語,如同淬了冰的針,狠狠紮進江燼璃的心底最深處!將她最後一絲猶豫和軟弱徹底刺穿!
滾出去?死?
不!絕不!
她眼中猛地爆發出狠戾的光,再不言語。
左手抓起一把最細的勾刀,蘸上自己剛剛調配好的朱漆,一步一步,如同走向刑場般,走向那巨大的、傷痕累累的百鳥朝鳳漆屏!
她停在屏風前,仰頭看著那恢弘而殘破的畫卷。目光如同鷹隼,一寸寸掃過那些華麗的金漆、斑斕的螺鈿、黯淡的彩繪……
最終,她的視線定格在屏風右上角,一片祥雲繚繞的邊緣。
那裡,有一道極其細微、幾乎被雲紋金線掩蓋的裂痕,細若遊絲,長約寸許。若非她“識漆辨色”的天賦和對破損處光線折射的敏銳感知,絕難發現!
就是它了!
江燼璃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沸騰的心緒沉靜下來。她伸出左手,那根多出來的第六指,輕輕、輕輕地搭在屏風冰冷的紫檀木邊框上,彷彿在尋找一個支撐點,又像是在感受屏風本身的“呼吸”。
她動了。
左手手腕懸空,以肘為軸,極其緩慢、卻又極其穩定地擡起。
蘸著朱漆的勾刀刀尖,如同蜻蜓點水,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朝著那道細若遊絲的裂痕,小心翼翼地探下去。
刀尖接觸漆麵的瞬間,一股微弱的阻力傳來。她屏住呼吸,全部的精神都凝聚在左手指尖,尤其是那根作為“托架”的第六指上,感受著刀尖傳遞來的每一絲最細微的震顫和反饋。
似乎屏風是活的!每一道紋理,每一處起伏,都在無聲地訴說著什麼!
她手腕極其精微地調整著角度,刀尖順著那道天然裂痕的走向,如同最靈巧的繡娘引線,將粘稠的朱漆,一絲絲、一點點地“填”入那比發絲還細的縫隙之中。
動作慢得令人窒息。汗水順著她的鬢角滑落,滴在衣襟上。後背的傷口在持續擡臂的動作下,傳來一陣陣撕裂般的劇痛。但她握著刀的手,卻穩如磐石!
時間彷彿凝固。
角落裡,撚著螺鈿碎片的盲眼老婦人,不知何時停下動作。
她灰白的眼睛“望”著江燼璃的方向,布滿皺紋的臉上,依舊毫無表情,但那微微側耳傾聽的姿態,卻顯露出一種全神貫注的凝重。
不知過了多久。
當江燼璃終於將最後一丁點朱漆,完美地“點”入裂痕的末端,手腕如同耗儘最後一絲力氣般緩緩收回時,她整個人幾乎虛脫,踉蹌了一步,靠在冰冷的屏風邊框上,大口喘息。
她低頭,看向自己剛剛修補的那道裂痕。
在昏黃的燈光下,那道原本刺眼的裂痕,此刻幾乎完全消失無蹤!新補的朱漆,完美地融入了周圍古老漆層的色澤和肌理之中,如同從未破損過一般!
隻有湊到極近處,用最挑剔的眼光,才能勉強看到一絲極其細微的、新漆特有的溫潤光澤。
成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巨大成就感和狂喜,瞬間衝垮所有的疲憊和痛苦!
用這隻廢掉的左手,用這被視為不祥的第六指,她做到了!
她猛地轉頭,看向角落的老婦人,眼中閃爍著激動和求證的光芒。
老婦人依舊坐在陰影裡。她緩緩擡起枯枝般的手,對著江燼璃剛剛修補的位置,遙遙一指。
“湊近了,仔細‘看’。”她的聲音依舊嘶啞,卻少了幾分之前的冰冷,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意味。
江燼璃一愣,依言湊近那道修補處,凝神細看。第六指的指尖,下意識地輕輕拂過那平滑的漆麵。
觸感……似乎有些微妙的差異?新漆之下,彷彿……有什麼東西?
她心中猛地一跳!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
她幾乎是撲到旁邊,抓起一盞牛油燈,湊到那修補處,借著跳動的火光,用儘目力看去!
燈光下,那看似完美融合的新漆之下,靠近裂痕深處的位置,隱隱約約,似乎透出一點極其微弱的、與周圍朱漆色澤截然不同的……暗金色?
那是什麼?!
江燼璃的心臟驟然縮緊!她猛地想起蕭執的話——這屏風是在太廟受損的!是存放皇室祭祀重器的地方!
難道……這裂痕深處……
她來不及細想,一種強烈的衝動驅使著她!
她左手再次抓起那把最細的金漆勾刀,沒有絲毫猶豫,刀尖對準那道剛剛被她辛苦補好的裂痕邊緣,用儘全身的力氣和技巧,狠狠地、精準地劃了下去!
“嗤啦——!”
一聲極其輕微、卻令人心悸的撕裂聲響起!
剛剛補好的新漆被她硬生生挑開!刀尖深入那道舊裂痕,如同手術刀般,小心翼翼地向下剝離!
一層……兩層……
當刀尖挑開第三層薄如蟬翼的舊漆層時,借著牛油燈跳動的火光,江燼璃的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小!
裂痕的深處,被層層疊疊的漆膜覆蓋、掩蓋的,根本不是紫檀木胎!
那是一片極其輕薄、近乎透明的特殊絲絹!——絲絹之上,用極其細密的墨線,勾勒出山川河流、城池關隘的輪廓!上麵還標注著一些蠅頭小楷!
雖然隻有殘缺的一角,但那熟悉的筆觸,那標注的“狼山隘口”、“落鷹澗”等地名……如同驚雷在她腦海中炸響!
這是……邊關佈防圖?!
而且,是極其核心要害的佈防圖!
怎麼會……怎麼會藏在這皇室供奉的百鳥朝鳳漆屏之內?!
一瞬間,無數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江燼璃的腦海!謝家的軍械偷工……“豆渣”填料導致漆層崩落……邊關要塞……佈防圖……
冷汗,瞬間浸透她的後背!
裂痕深處驚現邊關佈防圖殘片!皇室至寶竟成藏匿軍機的容器?
這驚天秘密,將把江燼璃推向更凶險的漩渦中心!
牛油燈昏黃的光線在江燼璃臉上跳躍,映照出她慘白如紙的臉色和劇烈收縮的瞳孔。絲絹上那冰冷的墨線勾勒出的山川關隘,此刻卻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她指尖都在顫抖!
邊關佈防圖!還是如此要害之地的佈防圖!
這種東西,怎麼會出現在供奉於太廟、象征著祥瑞與皇權的百鳥朝鳳漆屏之內?是原本就有的?還是後來被人偷偷嵌入?如果是後者……是誰?目的何在?
謝家!軍械偷工!“豆渣”填料!漆層崩落……邊關大敗!
所有的線索碎片如同被一根無形的線瞬間串聯起來,指向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陰謀!
她猛地想起蕭執追蹤謝家軍械貪腐案!難道……他真正想查的,並非僅僅是偷工減料,而是這隱藏在貢品漆屏深處的通敵鐵證?!
裡麵釋放出的——是足以將她這個小小螻蟻碾得粉身碎骨的滔天巨浪!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哼,小丫頭片子,手不穩,眼倒挺毒。”
角落裡,嘶啞乾澀的聲音打破了死寂。那盲眼老婦人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地走到近前,灰白的眼睛“望”著江燼璃剛剛挑開的漆層裂口方向。
她枯枝般的手指伸出,精準地拂過那暴露在空氣中的絲絹一角,指尖在那些墨線輪廓上極其細微地摩挲著。
“狼山……落鷹澗……”老婦人喃喃自語,布滿皺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無神的眼底深處,卻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幽暗、難以言喻的複雜光芒,“是西北……鎖鑰之地……好大的膽子……”
她“看”向江燼璃,聲音冷得像冰窟裡的石頭:
“這東西,沾上了,就是抄家滅族的禍根。你現在收手,滾出去,或許還能多活幾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