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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漆令 第37章 不負匠魂所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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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負匠魂所寄!

“沒錯!是劣質的豆渣粉!還混合了鋸末!這些…這些本該是填充在胎體內部、增加韌性的填料!怎麼會…怎麼會混在漆層裡?還這麼多?!”

江燼璃沒有說話。

她放下盾牌,又拿起一把嚴重捲刃、刀身布滿鏽跡的長刀。刀身靠近刀柄的位置,原本應覆蓋著防鏽的漆層,此刻也剝落大半。

她用一塊沾清水的棉布,用力擦拭剝落處的刀身。

很快,棉布上沾滿暗紅色的汙漬,而刀身被擦拭過的地方,露出大片大片灰暗的、帶著孔洞的劣質鐵胚!

“不止是填料。”江燼璃的聲音冰冷,“漆層本身,也有大問題。”

她走到旁邊一個早已準備好的工作台前。

台上擺放著各種工具:大小不一的鋒利刻刀、特製的溶劑、研磨缽、還有一盞帶風箱的小型炭爐。

她將那麵盾牌固定好。拿起一把最細最鋒利的刻刀,刀尖凝聚著一點寒芒。

她的動作極其穩定,如同最精密的器械。刀尖沿著盾牌上一處漆層龜裂的邊緣,極其小心、極其緩慢地切入!

這不是破壞,而是剝離!

她的手腕以一種極其細微的幅度抖動著,刀尖如同擁有了生命,精準地遊走在漆層與胎體之間那極其微小的縫隙裡。

每一次下刀的角度、力度都妙到毫巔!這是漆作中最高深的“漆層剝離術”,常用於修複古舊漆器,此刻卻被她用在驗看軍械上!

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視下,奇跡發生了!

那層原本龜裂剝落、看起來脆弱不堪的暗紅色漆層,竟被她用刻刀,如同揭起一層薄薄的皮膜般,一點一點地、完整地從盾牌的胎體上剝離了下來!

剝離下來的漆層,雖然布滿裂紋,卻依舊保持著相對的完整,像一張暗紅色的“皮”!

“嘶——!”現場響起一片倒抽冷氣聲!這手法,神乎其技!

江燼璃將剝離下來的漆層“皮”小心地鋪在另一塊乾淨的板子上。

然後,她拿起研磨缽,從盾牌胎體上被她刮下豆渣粉的地方,小心地刮取一些灰白色的胎體粉末,放入缽中。

接著,她拿起一個小瓷瓶,滴入幾滴特製的、帶著刺鼻氣味的溶劑。溶劑與粉末接觸,發出“滋滋”的聲響。

最後,她點燃那盞小型炭爐,將研磨缽放在爐火上,小心翼翼地加熱。

隨著溫度的升高,缽中的混合物開始發生變化。灰白色的粉末在溶劑的作用下溶解、反應,漸漸析出一些細微的、深色的顆粒狀沉澱物。

江燼璃用一根細小的銀針,小心地挑起一點沉澱物,放在眼前仔細分辨。她的眉頭越皺越緊。

“如何?”蕭執的聲音響起。

江燼璃放下銀針,擡起頭,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掃過那些麵色各異的工部官員,最後落在蕭執臉上,聲音斬釘截鐵,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

“殿下!諸位大人!”

“經查驗,此批軍械,至少存在三大致命弊病!”

“其一,胎體劣質!盾牌、甲冑所用木胎、皮胎,內部填充大量豆渣粉、鋸末等劣質填料,以次充好,導致胎體酥脆,不堪一擊!”

“其二,漆層偷工!所用大漆,並非規定之桐油混合生漆,而是摻入了大量劣質鬆脂和礦物顏料!漆層稀薄,附著力極差,防護力形同虛設!更兼調製時火候、配比嚴重錯誤,導致漆性不穩,遇寒則脆,遇熱則黏!”

“其三,也是最為陰毒的一點!”江燼璃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刺骨的寒意,“漆層之中,被刻意混入了‘蝕金砂’粉末!”

“蝕金砂?!”一位懂行的老匠師臉色大變,“那…那不是專門用來腐蝕金屬的嗎?!混在漆裡塗在刀劍甲冑上…”

“沒錯!”江燼璃指著那堆殘破的刀劍和甲片,

“正是這蝕金砂!它混在劣質漆層裡,日夜不停地緩慢侵蝕著刀劍的鋒刃、甲冑的金屬連線件!

平時不易察覺,一旦遭遇戰場上的劇烈撞擊、摩擦,或是北地極寒的天氣,漆層崩裂,蝕金砂暴露,便會加速金屬的鏽蝕和脆化!

這纔是導致刀劍捲刃、弩機卡死、甲冑如紙糊的真正元凶!這是**裸的通敵賣國!”

“通敵賣國!”這四個字如同驚雷,在軍械庫中炸響!

所有工部官員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果隻是貪腐剋扣,或許還有轉圜餘地,但通敵賣國…這是誅九族的大罪!

蕭執的臉色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眼中翻湧著滔天的怒火和殺意!他猛地看向江燼璃剝離下來的那層漆皮和研磨缽中的沉澱物。

“證據確鑿?”他的聲音如同冰碴摩擦。

“確鑿無疑!”

江燼璃斬釘截鐵,“此蝕金砂,產自西南邊陲,性狀獨特。其粉末在特製溶劑中加熱析出後,會呈現出獨特的暗綠色結晶。諸位請看!”

她將研磨缽舉起,指向裡麵那些細微的沉澱物。在爐火的映照下,那些沉澱物果然閃爍著一種詭異的暗綠色光澤!

“而且,”江燼璃的目光銳利如鷹,補充道,“此劣質漆料的配方和氣味…與玲瓏閣供應給官辦瓷窯、用於燒製廉價粗瓷的‘骨灰釉’底漆,幾乎一模一樣!”

骨灰釉!眾人再次嘩然!

那是用動物骨灰混合劣質礦物燒製的低等釉料!竟然被用在了軍械上?!這已不是貪腐,而是喪心病狂!

鐵證如山!

“好!好一個謝蘊!好一個玲瓏閣!”

蕭執怒極反笑,笑聲中充滿凜冽的殺意,“貪墨軍資,以次充好,已罪無可赦!竟還敢通敵賣國,在軍械中暗藏蝕金砂!

此等行徑,人神共憤!傳令!謝蘊,罪加一等!淩遲之前,遊街示眾三日!謝家九族之內,凡成年男丁,一律處斬!

女眷及未成年者,沒入官奴!玲瓏閣所有產業,悉數抄沒!凡涉此漆料供應、軍械驗收之官吏,無論品階,一律鎖拿,嚴刑拷問,揪出所有同黨!”

冷酷的命令,宣判謝家徹底的覆滅!

“殿下英明!”眾人齊聲應諾,無不凜然。

蕭執的目光轉向江燼璃,眼中的怒火稍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審視和…一絲複雜。

“江燼璃。”

“罪…臣女在。”江燼璃躬身。

“你於軍械弊案中,洞察秋毫,技藝精湛,揭露奸佞,功不可沒。”蕭執的聲音平靜下來,“即日起,正式擢升為工部匠作司正八品主事,專司軍械漆作監造與革新之責。”

“謝殿下!”江燼璃心中一震,躬身行禮。

從罪奴到正八品主事,這跨越如同天塹!她知道,這不僅是獎賞,更是沉甸甸的責任和…蕭執的利用。

“另,”蕭執示意身後的侍衛。侍衛捧上一個長方形的紫檀木匣,開啟。

匣內,紅綢襯底上,靜靜地躺著一套大小不一、形製各異、閃爍著暗金色澤的工具——

正是江家祖傳的”金漆勾刀全套”!

刀身線條流暢,刃口閃爍著寒芒,刀柄處纏繞著防滑的黑色鮫皮,每一把都透著古樸而鋒利的氣息。

“物歸原主。”蕭執看著江燼璃瞬間亮起的眼眸。

“望你持此金刀,滌蕩匠作汙穢,重鑄國之重器!莫負此刀,更莫負…那些血指印!”

金漆勾刀!父親留下的遺物!終於回到了她的手中!江燼璃強壓下心中的激動,雙手微微顫抖地接過木匣,感受著那熟悉的重量和冰冷觸感,彷彿握住了父親的遺誌和無數匠奴的希望。

“臣女…定不負殿下所托!不負匠魂所寄!”她的聲音堅定有力。

蕭執點了點頭,目光在她包紮的左手上停留了一瞬,最終移開。

“還有一事,”他彷彿不經意般提起,“謝清棠臨死前,供出金漆佩的下落,就在謝家祠堂。本王已派人取回。”

江燼璃的心猛地一跳!金漆佩!父親的信物!

蕭執從袖中取出一個巴掌大的、同樣覆蓋著錦緞的小盒子,遞給江燼璃。

江燼璃屏住呼吸,接過盒子,輕輕掀開錦緞。

盒內,靜靜地躺著一枚半個巴掌大小的玉佩。玉佩呈半圓形,邊緣流暢,質地是極其溫潤細膩的羊脂白玉。

玉身之上,鑲嵌著極其繁複精美的金絲紋路,構成半輪煌煌烈日和半彎清冷弦月的圖案——

正是金漆鑲嵌技藝巔峰的代表,江家祖傳的“金漆佩”!

隻是,它隻有一半。斷裂的邊緣光滑,顯然是被人生生掰斷。

入手溫潤,彷彿還帶著父親的體溫。江燼璃的指尖拂過那冰冷的金絲日月紋路,眼眶瞬間濕潤。

這是父親留下的唯一遺物,是追查他冤死真相、尋找他埋骨之地的重要線索!

“謝…謝殿下!”江燼璃聲音哽咽,緊緊握住那半枚金漆佩。

蕭執看著她激動的樣子,深邃的眼眸中情緒難辨。他沉默片刻,才緩緩道:

“此佩關乎你父之案,也牽扯匠籍舊事。妥善保管。”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帶著侍衛,大步離開軍械庫。

工部官員們也紛紛行禮告退。

偌大的軍械庫內,隻剩下江燼璃一人。

她抱著裝有金漆勾刀的木匣,緊緊握著那半枚冰涼的金漆佩,站在堆積如山的殘破軍械之間。

陽光透過高窗,照射在她身上,在地上投下一道纖細卻無比挺拔的影子。

金漆閣…匠作司主事…金漆勾刀…金漆佩…

謝家已倒,但軍械之弊,匠籍之困,遠未終結。

還有蕭執…他到底知道多少?利用?還是…合作?

她低頭,看著掌心那半輪金絲嵌成的日月。

風起於青萍之末。

她的戰鬥,似乎才剛踏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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