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漆令 第48章 此仇何解?萬念俱灰
此仇何解?萬念俱灰
她一步步後退,眼神徹底化為一片冰冷的死寂,那是一種心死之後的萬念俱灰。
“是我蠢……是我江燼璃瞎眼!竟將血海深仇……錯付了人!”
她猛地轉身,就要衝入那漫天風雪之中,逃離這令人窒息的地方!
“站住!”蕭執沙啞的聲音猛地響起。
江燼璃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
身後傳來衣料摩擦的聲音。蕭執艱難地站起身,他的動作很慢,彷彿每一步都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江燼璃能感覺到他靠近的氣息,帶著藥味和一種深沉的疲憊。
她沒有動。
然後,她聽到一聲極其輕微的金屬摩擦聲。
一道冰冷的、帶著熟悉氣息的銳意,輕輕地、卻無比清晰地,抵在她纖細的脖頸之上!
是金漆勾刀!她的金漆勾刀!
刀鋒的寒意瞬間穿透麵板,激起一陣戰栗!
江燼璃的身體猛地僵住!她難以置信地、緩緩地轉過頭。
隻見蕭執就站在她身後一步之遙。他一手捂著劇痛的胸口,臉色白得透明,嘴角不斷溢位暗紅的血沫,氣息微弱,彷彿隨時會倒下。
然而,他另一隻手,卻穩穩地握著那柄金漆勾刀!刀身流轉著內斂的暗金光澤,那曾劈開朱雀門、曾為父親覆骨的刀鋒,此刻正緊緊地貼在她的咽喉要害!
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的深邃銳利,而是一種江燼璃從未見過的、近乎荒蕪的死寂和深不見底的痛苦。那痛苦如此沉重,幾乎要將他壓垮。
他看著江燼璃那雙充滿震驚、憤怒、絕望和難以置信的眼睛,沾滿鮮血的嘴角,艱難地扯動了一下,露出一個極其苦澀、近乎破碎的笑容。
突然,他收回抵在她脖子上的金漆勾刀,把刀放在她手裡,聲音沙啞到極致,帶著一種洞穿靈魂的疲憊和……一種近乎托付的決絕,清晰地響起,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
“殺我……”
他握著她拿刀柄的手,用她手把刀鋒在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壓出一道淺淺的血痕。
“現在……”
他直視著她燃燒著烈焰的瞳孔,一字一頓:
“能平你心中之恨否?”
她握著冰冷的刀鋒緊貼著他咽喉,麵板下跳動的脈搏與金漆勾刀的寒意交織成死亡的戰栗。
蕭執沾滿血沫的嘴角扯著破碎的弧度,眼中是荒蕪的死寂和近乎托付的決絕:
“殺我……現在……能平你心中之恨否?”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鐵釘,狠狠鑿進江燼璃的心臟!書房內溫暖的炭火氣息與門外呼嘯的風雪形成殘酷的割裂,燭火在兩人眼中瘋狂跳躍,映照著信任徹底崩塌後的廢墟。
恨?滔天的恨意幾乎要衝破胸腔!父親的骸骨在眼前晃動,朱清宛怨毒的詛咒在耳邊嘶鳴。隻要她手腕一送,刀鋒就能切開這仇人的脖頸,血債血償!
可為何……握著刀柄的手指,如同被冰封般僵硬?為何看著他嘴角不斷溢位的暗紅,看著他胸口因劇痛而無法抑製的起伏,那焚心的恨意深處,竟會翻湧起更深的、最終卻是讓她痛恨自己無法下手!?
“當啷——!”
金漆勾刀從她顫抖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冰冷的地磚上,發出一聲刺耳的悲鳴。
江燼璃猛地後退一步,如同逃離瘟疫,血紅的眼中隻剩下冰冷的絕望和萬念俱灰的空洞。她沒有再看蕭執一眼,也沒有去撿那把曾劈開朱雀門、曾為父親覆骨的刀,轉身決絕地衝入門外漫天狂舞的風雪。
風雪瞬間吞沒她靛青色的身影,也吞沒身後書房內,蕭執壓抑到極致的、撕心裂肺的嗆咳聲。
那一夜的風雪,埋葬太多東西。
江燼璃沒有回金漆閣。她在風雪肆虐的京城中漫無目的地遊蕩了一夜,如同失去魂魄的軀殼。
冰冷的雪片灌入衣領,凍結不了心中那團焚毀一切的業火。父親的冤屈,蕭執的沉默,信任的崩塌……所有的痛苦、憤怒、不甘,最終都化為一片死寂的灰燼。
黎明時分,雪停了。
天地一片慘白,死寂無聲。她如同幽魂般,踏著厚厚的積雪,回到了那個承載了她所有技藝、榮耀、痛苦與回憶的地方——金漆閣。
閣樓依舊矗立,飛簷鬥拱覆蓋著厚厚的白雪,如同披麻戴孝。弟子們尚未起身,庭院空曠得可怕。空氣中殘留的漆香,此刻聞起來卻帶著腐朽的氣息。
她一步步走過熟悉的迴廊,指尖拂過冰冷的廊柱,拂過堆放著珍貴材料的庫房大門,拂過那間最大的、曾為父親覆骨的工坊門扉……每一處,都烙刻著無法磨滅的過往,此刻卻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她靈魂都在抽搐。
夠了。
一切都該結束了。
她走進存放桐油和烈酒的後院庫房。濃烈刺鼻的氣味撲麵而來。她麵無表情地抱起一壇又一壇的桐油,一甕又一甕的烈酒,將它們潑灑在乾燥的木製迴廊上,潑灑在堆滿生漆和紙張的工坊門口,潑灑在那些曾誕生過無數瑰寶的窗欞門扉之上!
粘稠的桐油流淌,刺鼻的烈酒彌漫。濃烈的氣味在冰冷的空氣中擴散。
最後,她站在金漆閣正堂中央,站在父親那覆蓋著暗金漆膜的金身骸骨前。跳躍的長明燈火映照著父親那根多出的第六指骨,也映照著她蒼白如紙、毫無生氣的臉。
“爹……”她低聲呢喃,聲音嘶啞破碎,“女兒……累了……”
她拿起那盞搖曳的長明燈。昏黃的火苗在她空洞的瞳孔中跳躍。
手臂揮出。
燈盞劃過一道決絕的弧線,重重砸在潑滿桐油和烈酒的門柱之上!
轟——!!!
橘紅色的火焰如同被壓抑了千年的凶獸,瞬間爆發出猙獰的咆哮!
粘稠的桐油和烈酒成了最好的助燃劑,火舌瘋狂地舔舐著一切!乾燥的木材發出劈啪的爆響,火勢以燎原之勢,沿著潑灑的路徑,貪婪地吞噬著迴廊、工坊、庫房!
熾熱的氣浪撲麵而來,濃煙滾滾升騰,將黎明慘白的天光都染成了暗紅!金漆閣,這座曾見證過金漆鑲嵌技藝輝煌的殿堂,此刻化作了焚毀一切過往的烈焰地獄!
江燼璃站在火焰升騰的正堂中央,灼熱的氣流掀動她的衣袂,濃煙嗆得她劇烈咳嗽,眼淚直流。
但她一動不動,隻是靜靜地看著那跳躍的、吞噬一切的火焰,看著父親的骸骨在火光映照下流轉著悲壯的金芒。一種毀滅般的解脫感,伴隨著更深的空洞,將她徹底淹沒。
就這樣……結束吧……
“咳咳……救命……嗚……”
一聲極其微弱、如同幼貓哀鳴般的哭泣聲,穿透火焰的咆哮和木材的爆裂聲,猛地刺入江燼璃混沌的意識!
不是幻覺!
她猛地轉頭!聲音來自……後院那間廢棄的柴房?!那裡平時隻堆放些雜物,怎會有孩子的哭聲?!
“救命……阿孃……我怕……”哭聲斷斷續續,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絕望,在火場中顯得如此渺小,卻又如此刺耳!
孩子?!金漆閣裡怎麼會有孩子?!朱家?!
江燼璃死寂的瞳孔驟然收縮!焚毀一切的決絕瞬間被這微弱的求救撕裂!沒有任何猶豫!她如同離弦之箭,猛地衝向通往柴房的後門!火焰已經蔓延過來,舔舐著門框,灼熱的氣浪幾乎要將人烤焦!
“讓開!”她嘶吼一聲,隨手抄起旁邊一根被火燎著的木棍,狠狠砸向燃燒的門閂!
砰!火星四濺!門閂斷裂!
她一腳踹開燃燒的房門!
濃煙如同實質般撲麵而來!柴房內堆滿了廢棄的木料和雜物,此刻已有多處起火!在角落一堆半燃的稻草後麵,蜷縮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那是個約莫七八歲的男孩!衣衫襤褸,小臉被煙熏得漆黑,隻有一雙大眼睛裡充滿了驚恐的淚水!他雙手雙腳被粗糙的麻繩死死捆住,嘴巴也被破布堵住,隻能發出嗚嗚的悲鳴!
是誰?!綁來的匠童!?朱家?!還是又有什麼陰謀?
滔天的怒火瞬間取代心死的灰燼!江燼璃不顧一切地衝進去,灼熱的火舌舔過她的手臂,帶來鑽心的疼痛!她撲到孩子身邊,拔出腰間的匕首,飛快地割斷繩索,扯掉堵嘴的破布!
“彆怕!姐姐帶你出去!”她一把將嚇得渾身癱軟的孩子抱起,緊緊護在懷裡!
就在這時!
轟隆——!
頭頂一根被燒斷的房梁,帶著熊熊火焰和千斤之力,猛地朝兩人砸落下來!
死亡的氣息瞬間降臨!
江燼璃瞳孔驟縮!千鈞一發之際,她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抱著孩子猛地向側麵撲倒翻滾!
轟!!!
燃燒的巨梁擦著她的後背重重砸在剛才的位置!火星和滾燙的木屑如同暴雨般濺落!
後背傳來火辣辣的劇痛,濃煙嗆得她幾乎窒息!但她不敢停留,咬緊牙關,用儘全身力氣護住懷裡的孩子,連滾爬爬地衝出火勢最猛的柴房,衝進相對空曠的後院!
冰冷的空氣夾雜著雪花湧入肺腑,她劇烈地咳嗽著,跪倒在雪地裡。懷中的孩子嚇得瑟瑟發抖,死死抓著她的衣襟,放聲大哭。
“沒事了……沒事了……”江燼璃拍著孩子的背,聲音嘶啞地安撫,看著眼前已陷入一片火海、畢生心血化為烈焰與濃煙的金漆閣,心中一片蒼涼的悲愴。
毀了,都毀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