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漆令 第49章 焚閣?複仇?再無賤籍!
焚閣?複仇?再無賤籍!
“哇——!”懷中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小小的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和委屈而劇烈顫抖,
“姐姐……我好怕……那些壞人……那些穿綢緞的壞人……把我們關在黑屋子裡……不給飯吃……還……還說……”
孩子的聲音充滿無法理解的恐懼和絕望,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說什麼?彆怕,告訴姐姐。”江燼璃心頭一緊,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她。
孩子擡起滿是淚痕和黑灰的小臉,大大的眼睛裡充滿了最原始的恐懼,他抽噎著,用顫抖的、稚嫩的聲音,說出了讓江燼璃如墜冰窟的話語:
“他們……他們說……要用我們的……小骨頭……去燒……燒瓷……”
“說……說用……童骨燒的瓷……最……最光潤……最值錢……嗚哇——!”
轟——!!!
江燼璃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瞬間凍結她的血液!渾身的汗毛都倒豎起來!
童骨燒瓷?!
朱家……不!是那些高高在上、視人命如草芥的畜生!他們竟然……竟然用活生生的孩童……去煉骨瓷?!
為了那所謂的光潤?為了那沾滿血腥的“珍品”?!
滔天的憤怒如同沉寂火山猛然爆發!比得知父親冤屈時更甚!比蕭執沉默時更烈!這已非一人一家的血仇!這是對整個匠人群體、對無辜生命最殘忍、最令人發指的踐踏!
“畜生!!”一聲淒厲的咆哮從她喉嚨深處迸發出來,帶著無儘的悲憤和殺意,震落屋簷的積雪!
懷中的孩子被她的樣子嚇到,哭聲都頓住了,驚恐地看著她。
江燼璃猛地回過神,看著孩子驚恐的小臉,看著他那雙還帶著淚光的、純淨的眼睛……再看看身後那吞噬父親骸骨、也吞噬她過往的熊熊火海……
焚閣?複仇?
殺了蕭執?滅了朱家餘孽?甚至……掀翻那深宮裡的太後?
然後呢?
這世間,還有多少個被當作“燒瓷材料”的孩子?還有多少像父親一樣被構陷曝屍的匠人?還有多少被踩在泥濘裡、永無出頭之日的賤籍?
個人的血海深仇,在這鋪天蓋地的黑暗和令人發指的罪惡麵前,突然顯得如此渺小!如此無力!
焚毀一座金漆閣,燒不掉這吃人的世道!殺掉一個仇人,斬不斷這罪惡的鎖鏈!
蕭執,我不殺你!但……
熊熊烈焰映照著她蒼白的臉,眼中那焚毀一切的瘋狂火焰漸漸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澱下來的、冰冷的、如同深海玄鐵般的堅定!
她緩緩站起身,將被煙熏火燎、沾滿灰燼卻依舊緊緊抱在懷裡的孩子,穩穩地放在雪地上。然後,她麵對著那吞噬一切的火海,麵對著父親骸骨所在的方向,緩緩地、莊重地跪了下去。
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雪地上。
“爹……”她的聲音不再嘶吼,而是低沉、堅定,帶著一種破繭重生的力量,“女兒……明白了。”
“焚閣焚心,燒不掉這世間的醃臢!以血還血,洗不儘這天下匠奴的冤屈!”
她擡起頭,眼中燃燒著的不再是複仇的火焰,而是如同星辰般堅定的信念之光:
“從今日起,女兒的血,女兒的命,女兒的每一分力氣……”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誓言,穿透火場的爆裂聲,響徹在風雪初霽的黎明:
“不僅為複仇!更是為——開民智,傳匠魂!建一座天下匠人皆可昂首的學堂!讓這世間,再無賤籍!再無……童骨瓷!”
字字鏗鏘,如同洪鐘大呂,在廢墟之上回蕩!
懷中的孩子似懂非懂地看著她,忘記了哭泣。
就在這時,被驚醒的金漆閣弟子們終於發現了後院的大火和江燼璃,驚呼著提著水桶衝過來。看到跪在雪地裡的掌櫃和那個陌生的孩子,所有人都驚呆。
“掌櫃的!您沒事吧?”
“快!快救火!”
眾人手忙腳亂地開始撲救,但火勢太大,正堂和幾間主要工坊已無法挽回。
江燼璃沒有理會眾人的慌亂和救火的呼喊。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眼神恢複了沉靜的銳利,彷彿剛才那焚心蝕骨的痛苦和焚毀一切的絕望從未發生。
她看向那個依舊驚魂未定的孩子,蹲下身,用袖子輕輕擦去他臉上的淚痕和黑灰,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和:
“彆怕,告訴姐姐,你叫什麼名字?家在哪裡?”
孩子怯生生地看著她,小聲說:“我……我叫阿土……家在……在城西柳條巷……爹爹……爹爹是燒窯的匠戶……”
“阿土,好名字。”江燼璃摸了摸他的頭,“姐姐送你回家,好不好?”
阿土用力地點點頭,緊緊抓住她的手指,彷彿抓住唯一的依靠。
江燼璃牽起阿土冰冷的小手,正準備帶他離開這片傷心之地。阿土卻像是想起了什麼,另一隻臟兮兮的小手在懷裡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個用破布包裹著的東西。
“姐姐……這個……給你。”阿土小心翼翼地將破布包遞過來,大眼睛裡帶著一絲感激和神秘,
“是……是和我關在一起的小豆子……偷偷給我的……他說……是從壞人的庫房裡……摸出來的……很重要的東西……讓我藏好……”
江燼璃微微一怔,接過那小小的、沾滿汙漬的破布包。入手微沉。她一層層開啟。
裡麵是一個用五顏六色、已經乾硬發裂的“漆泥”捏成的、歪歪扭扭的小娃娃。娃娃的做工極其粗糙,勉強能看出人形,臉上用燒焦的木棍點了兩個黑點算是眼睛。
一個普通的、孩子玩的漆泥娃娃?
江燼璃心中剛升起一絲疑惑,手指卻敏銳地察覺到娃娃的頭部似乎有些異常——比身體略重,而且捏合處有一道極其細微、幾乎無法察覺的縫隙。
她伸出六指,指尖灌注巧勁,沿著那道縫隙輕輕一摳!
哢噠。
娃娃的頭部竟然被精巧地開啟了!裡麵是空心的!
而在那小小的、空心的頭顱內部,赫然塞著一張被捲成細卷、泛著陳舊黃色的……帛片!
江燼璃的心猛地一跳!她小心翼翼地取出帛片,在黎明微弱的雪光下,緩緩展開。
帛片上,用極其纖細卻清晰的墨線,勾勒著一幅複雜到令人眼花繚亂的路線圖!圖上標注著各種奇特的符號、暗門、水道、甚至還有幾處用硃砂點出的、代表守衛的叉形標記!
圖的頂端,用一行蠅頭小楷寫著——
“西六所冷宮地下秘道全圖”!
皇宮密道圖?!
還是直通……冷宮?!
漆泥娃娃在掌心碎裂,露出內藏的陳舊帛片。冰冷的雪光下,“西六所冷宮地下秘道全圖”幾個蠅頭小楷,如同黑暗中睜開的鬼眼,無聲地凝視著江燼璃。
冷宮?
那個埋葬無數紅顏枯骨、囚禁著無儘怨唸的禁忌之地?為何會有通向它的密道圖?還被藏在一個漆泥娃娃裡,落到被綁架的匠童手中?
父親殘念中龍涎香爐旁的手,太後的日月金鏈,先帝賜婚匠女的密旨,朱清宛臨死前的詛咒,蕭執的沉默……
所有的碎片,如同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瘋狂地湧向這張帛片指向的終點!
冷宮!——那裡一定藏著解開所有謎團的鑰匙!藏著那“雙月”的真相!
江燼璃的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她迅速將帛片卷好,重新塞回漆泥娃娃的頭顱,緊緊攥在手心。冰冷的漆泥硌著掌紋,帶來一絲尖銳的清醒。
“阿土,”她蹲下身,聲音異常沉穩,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這個娃娃,還有圖的事,不要告訴任何人,記住,是任何人!就當它從來沒出現過,明白嗎?”
阿土看著江燼璃眼中從未有過的凝重,似懂非懂,但還是用力地點點頭:“嗯!阿土記住了!誰也不說!”
“好孩子。”江燼璃摸了摸他的頭,牽起他的手,“走,姐姐先送你回家。”
送走阿土,金漆閣的大火也已被撲滅。正堂和幾間主工坊化為焦黑的斷壁殘垣,刺鼻的焦糊味混合著濕冷的雪水氣息彌漫不散。
弟子們灰頭土臉地清理著廢墟,個個神情悲慼茫然。畢生心血毀於一旦,未來何去何從?
江燼璃站在廢墟前,看著弟子們失魂落魄的臉,看著焦黑木梁下隱約露出的、父親那具覆蓋著暗金漆膜、在火劫中依舊完好無損的金身骸骨,心中最後一絲彷徨也被徹底燒儘。
她登上半塌的台階,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弟子耳中:
“金漆閣……燒了。但是······”
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悲慼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但金漆閣的魂,燒不掉!”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破開迷霧的堅定,“從今日起,此地不再是金漆閣!”
她環視眾人,一字一句,如同誓言鑿刻:
“它將是——百工明堂!”
“開民智,傳百工!凡有向學之心,無論出身貴賤,無論匠籍良籍,皆可入此門!習我金漆鑲嵌之技,學機關木作之法,通織染陶冶之理!
此堂,不為一家一姓之榮辱,隻為天下匠魂之傳承!隻為……這世間,再無童骨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