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書辭 008
跪在林濟慈身後的司父早在林濟慈走出來之時心裡已有了不好的預感。
聽完聖旨他臉色有些難看,但還算能穩住。
司父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後,腰依舊挺得板正:“尚宮大人,今日便是濟慈與犬子成婚的日子,這倆人是林家主母去時定好的婚事,畢竟是父母之命,依尚宮大人看,是否能等兩位小輩禮成後,再讓濟慈隨貴妃娘娘入宮?”
司父這兩年憑借林家家財和藥方可是攀上不少達官貴人,自認自己還是有幾分薄麵。
林濟慈站得筆直,神情不慌不忙。
和她預想的一樣,司父司母是不會輕易放人的。
林濟慈自是知道,他們不是多捨不得自己,而是捨不得她林家的藥方。
楊尚宮卻是一揚眉,亮出腰牌:“本官奉貴妃旨意,接林濟慈林醫師立即入宮,保娘娘腹中龍胎!”
此話一出,司家人皆驚詫不已。
林濟慈不過一小小孤女,怎地還有攀上貴妃的手段?
這時,司母牢牢拽住林濟慈的手腕,急聲問道:“濟慈,司家這些年待你不薄,視如己出,你此番豈不是過河拆橋、恩將仇報?”
看似訴苦,不過是情感綁架。
林濟慈也曾信過司家人口中所謂的‘視如己出’。
可惜真情是有,但不多,更多的是有利可圖。
林濟慈抬眼,聲音又冷又靜:“伯母,司家有恩於我不假,可司家難道沒從林家得到半點好處嗎?”
司母剛要開口,便聽不急不緩的一聲。
“是誰敢為難本宮看中的人?”
下一刻,通傳聲便穿透庭院。
“貴妃娘娘駕到——”
珠簾晃動,環佩叮當,容貴妃的轎輦在司家的庭院落下,數十名護衛、宮女魚貫而入。
誰也想不到,貴妃竟為了這林濟慈親自來了。
院中又烏泱泱跪了一片,司父揚聲道:“草民攜一眾家眷見過貴妃娘娘,貴妃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司母心裡更加沒底,此番若隻有楊尚宮一人,還有斡旋的餘地,可貴妃親自前來……
“諸位請起。”容貴妃坐於轎輦之上,揚手讓眾人起了身。
其纖纖玉指略過鎏金步搖,撫鬢輕笑道:“你們繼續說,讓本宮來聽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林濟慈心中難掩驚訝,無端朝容貴妃望去,視線與這位尊貴的女人撞了個正著。
隻需一個眼神,林濟慈便懂了容貴妃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有人撐腰的感覺到底是不一樣的,林濟慈頭一次體會,卻覺得心裡有底許多。
林濟慈看回司母,接上了自己剛剛的話。
“伯母,濟慈這些年借住司家,想必不是沒有條件的。”
“待我走前整理林家家資,便可知這些年司家伯父伯母用林家的家財作了多少人情。”
她語調溫和卻含著冷意,向來垂下的眼眸中光芒銳利,哪還有半分平日裡那副柔善可欺的模樣?
司母活了三十來年,自詡見過不少風浪了,卻還是幾乎被林濟慈的眼神駭住。
她一時竟不知說什麼,隻能指著林濟慈,半晌擠出幾個“你、你”來。
司父及時接道:“濟慈,這話不能這樣說,你早就是司家的人了,隻是一直年齡未到,未曾與榷川禮成。”
司榷川這時才如大夢初醒般,恍然回過神來。
他看見林濟慈輕輕勾唇笑了,又聽她涼聲說著:“伯父伯母,你們認為我是家人還是覺得我除了司家無處可去、能隨意拿捏,我們心裡都清楚。”
飄搖如浮萍是她,可眼前如同屹立冷竹、不肯退步分毫的人,也是她。
司榷川喉頭發哽,一時竟說不出一句為自己、為司家辯解的話。
這麼多年,林濟慈的處境如何,他再清楚不過了,不是嗎?
一轉眼,司榷川又看見司母瞪著他,一副怒其不爭的樣子。
容貴妃輕笑著打斷了這場對峙:“本宮為何而來,楊尚宮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司母回過神,急聲說:“娘娘有所不知,濟慈即將成為司家的新婦……”
貴妃毫不客氣地打斷:“耽擱的這片刻,若本宮肚子裡龍嗣有什麼三長兩短,你個小小司家承擔得起嗎?”
這話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勢,再加上這威脅,在場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噤了聲。
林濟慈自然不包括在內,她說話聲音不大,卻振聾發聵。
“是,民女是一定要同貴妃娘娘走的。”
聽見這句話,司榷川猛地轉頭,看向林濟慈。
到這時親耳聽見她這樣說,他好像才真正願意相信她之前說過的話。
——她是真的打定了主意要走。
感覺到司榷川的目光,林濟慈亦自然而然地看過去。
這樣帶著悔意的模樣,她前世見過,卻從未在年少時的司榷川的眼中見過。
太陌生了,林濟慈稍垂眼,望見司榷川緊捏泛白的指尖。
她的目光卻未滯半分,再抬起眼,目光與聲音皆堅定。
“此後,我身心皆不會在此,司家少爺司榷川心中亦另有所愛……”
“由此,我與他婚約作廢,林家與司家再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