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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水微瀾 花自飄零水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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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公主,聽人說,今日咱家姑爺升堂審了一樁很奇怪的案子,……”日近午時,婢女采玉一邊和映荷一起,給自己的公主司馬文萱往桌上擺置碗筷,端菜端飯,一邊還欲言又止地像是想要對司馬文萱訴說些什麼。

“采玉,姑爺他問了一樁什麼樣的案子呀,是哪裡奇怪呀?”司馬文萱自昨晚從夏侯湛處哭著回來之後,天直到這般時候了,心情還一直都是陰陰沉沉的不怎麼開晴,看見什麼也好,聽見什麼也罷,表現出來的都是一種懶洋洋、行若無事,滿不在乎的態度。

“公主,采玉不敢說,怕惹公主生氣。

”采玉手搓著衣襟,抬眼看了一下她的公主,低頭支吾道。

“姑爺問案,能惹我生什麼氣呢?我不怪你,你就隻管說來,……”司馬文萱淡鎖著娥眉,微愁著麵色,拿起筷子夾菜之時,毫不在意地又吩咐了一句。

采玉扭臉看了看映荷,映荷卻朝她使了個眼色,擺了擺手,示意她還是不要講,可她們兩人的眉來眼去,私底下的小動作,卻被司馬文萱驀然轉頭之時,全都看在了眼裡,於是便假裝生氣地把筷子故意往桌上重重地一摔,開口問道,“兩個死丫頭,指手畫腳的做什麼?有什麼話,還不方便直接對我說嗎?還不快快道來!”“公主,我們若是說了,公主可千萬莫生氣,千萬不要責怪我們。

”采玉和映荷居然一下子就心慌慌、膽顫顫地跪在了地上。

“好吧,你們說吧,我不生氣,也不會怪罪你們。

”見自己的兩個婢女竟然莫名冇來由地驚慌忙措至如此境地,司馬文萱的胸間腹內不禁陡然一陣陰霾滾過,一種異樣不好的預感,猝然間便襲上了她的心頭。

“公主,那采玉……采玉就說了,他們說,今日姑爺審了一樁人命案子,是京城的一個叫做玉牡丹的頭牌名妓,被咱們許昌的一個富商老頭兒買回家中後,竟然惹得那個六十歲的富商老頭兒服食春藥過度而死,……”“那麼姑爺他可審問清楚了?”聽聞到這樣的事情,司馬文萱的麵上並冇有顯現出什麼驚疑之色,她有些弄不懂更未免猜不透,這樣無良又齷齪的案子,怎麼可能會和自己扯上什麼關係。

“公主,他們說,姑爺一早兒就審問清楚了,說是那富商老頭兒自己所為,與玉牡丹無關。

”因看見公主朝著自己和映荷揮了揮手,示意她們起身回話,采玉答完這一句後,便和映荷一起慢慢地站起了身,恭恭順順地垂手立在司馬文萱身前桌案的對麵。

“這不就了結了嗎,和我又有什麼乾係呢,我又有什麼好生氣的呢?”司馬文萱覺得自己的心好像可以踏實下來了,但依然還是有些疑惑不解地繼續問道。

“公主,可是姑爺他,他並冇有放走那玉牡丹,而是把她留在了府裡。

”采玉壯著膽子,諾諾道出了實情。

“什麼?你是說姑爺把那玉牡丹帶進了後園嗎?”司馬文萱那顆剛剛安適下來的心,一下子便又重新被揪得緊緊的、驚得慌慌的,她當即就提衣裙離桌案而起,繞出身,緊走幾步來至在采玉和映荷的跟前,疾言問道。

“冇有,公主,姑爺隻是把她安置在了前衙的一間屋子裡,還派了徐大娘按時給她送水送飯。

”“竟有這等事?……”司馬文萱的麵色,詫異、思疑得如平野過秋風,一片淩亂、蒼黃。

一顆本就千瘡百孔的心,立刻就變得冷寂寂、冰涼涼的,“采玉,姑爺他現下可在府裡?”司馬文萱覺得自己的頭已開始嗡嗡作響。

“公主,姑爺他好像不在府中,好像是帶著富安等人去了那個富商的家裡,……”采玉到了此時才意識到,她這張總是憋不住事的嘴巴,有多麼得“惹是生非”,多麼的招自己煩厭。

“采玉,你可知那玉牡丹關在前麵的哪間屋子?”司馬文萱使勁兒地定了定神後,才又接著尋問采玉道。

“公主,采玉知道她關在哪間屋子,我剛剛還看到徐大娘去給她送飯呢。

”采玉的聲音細小、低微得猶似蚊子在“嗡嗡”。

“那好,你馬上頭前引路,我要去看看那玉牡丹到底是個何等樣人。

”司馬文萱說完,便花容錯亂地急匆匆跟著采玉,穿門過院地奔往了前衙,到了那間“關押”著玉牡丹的房子外麵後,她又命映荷喚來徐大娘打開了房門。

玉牡丹的心內很坦然,因為她自己心知肚明,那王福昌的死與她根本扯不上任何關係,可她也深知,衙門是不會那麼輕易地就肯放她出去的,她本以為自己會被暫時收押進牢房,卻冇想到隻被關在了縣衙正堂南麵、離府門很近的一間屋裡,而且還總是有個和藹可親的大娘,端茶送水的來照顧她。

彼時,房門打開,司馬文萱邁步走進房中時,玉牡丹正自一個人呆坐在一張雖簡陋卻也收拾得十分規整的床榻邊上,默然地想著心事。

當她聽到門環響動,抬頭卻見一位衣著華麗,明眸善睞的美豔女子飄然走到了她的近前,因不知來者為誰,慌亂之中,她趕忙禮貌地站起了身。

“你可是喚作玉牡丹?”司馬文萱初看到玉牡丹時,也是吃驚非小,見她與自己姨母的外孫女墨菡長得好生相似,身段兒也很婀娜,曲線玲瓏,臉蛋兒也很美麗,天生尤物。

“是,……”玉牡丹因為心下不知,突然闖進的這個看起來身份異常高貴,和自己差不多年紀大小的美貌女子到底是誰,所以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隻靜靜地看著司馬文萱,答了個“是”。

“可是縣守大人命人把你關禁在這裡的?”司馬文萱黯淡著麵容,繁雜著心緒,又接著問了玉牡丹一句。

“是的。

”玉牡丹又答了一個“是”。

司馬文萱不想再問什麼了,因為她看到了眼前的玉牡丹,也就已經完完全全地明白了這發生在她身邊的一切。

夏侯湛一定是把那玉牡丹當成了墨菡的影子,下一步,不知道他將會怎樣安排這個玉牡丹,也許此生,自己愛上夏侯湛本就是一個錯誤,也隻能自己釀的苦酒自己來飲了,除了默默地忍受,永遠地痛苦下去,她真的不知道她還能怎麼辦!可悲的是,她雖貴為司馬氏的公主,今生卻不僅僅要敗給墨菡,而且還很有可能要敗給這個墨菡的影子。

司馬文萱轉身出門往回走時,傷心難過的淚水再也忍耐不住,滴滴點點地打濕了她那無人瞧、無人賞,徒然如花般嬌美的粉麵,打濕了她胸前那白白豔麗又華美的衣襟,模糊了她眼前的路,模糊了她未來的春。

為了確保這樁命案不出任何差錯,夏侯湛不但退堂後又親自帶人前往王福昌的家中檢視一切,包括死者的屍身,而且還特意又派了兩名衙役,火速趕往京都洛陽的倚芳院,提審老鴇,確定一下玉牡丹素日為人,可是果真如她自己所講“隻賣藝不賣身”,不會因為貪戀錢財而不擇手段……一整日忙碌下來,待到夏侯湛回到縣府後園時,又已經是夜色將垂、晚風微送的時刻了,滿園子瀰漫的都是日落時的寧靜與深沉。

今晨在大堂之上,見到姿容、情態,都頗有些墨菡風韻的玉牡丹,不禁又勾起了夏侯湛心頭對墨菡無比強烈的思念。

他想念墨菡,想得抓心撓肺,他想看到她的人,聽到她的聲音,觸摸到她的溫柔,呼吸到她的馨香……可是他卻隻能是枉然的空想,墨菡走了,帶著他的快樂和暢想永遠地離開了他,不知道流落到何處,不知道還會不會想起他。

無邊的夜幕之中,夏侯湛不自覺地又鬼使神差般,默默地走進了當初墨菡居住過的那間院子,打開房門,邁步走進了那間曾經飄溢著墨菡婉轉的琴音,記憶著墨菡嬌美的笑容,同時也殘存著墨菡無限悲苦的、空空的屋子,點亮燭光,他隨手彈撥了一下瑤琴,琴音猶在,可伊人倩影卻已如鴻飛冥冥、至今杳無音訊。

他呆呆地坐在窗下,從桌上的書籍中取出墨菡留給他的那張飽蘸濃情的十六字箴言,細細讀來,字字句句仍然撼動他心。

他舉頭望月,久久地遙對著夜空,彷彿那如水的月光能把他無儘的思念捎帶給遠方的墨菡。

他閉目回想著他和墨菡一起走過的往昔歲月,一切的一切都還是那樣的清晰、真實,可如今,卻都隻能在他的回憶和夢境裡出現了。

“膠柱鼓瑟難相守”,唯剩苦淚伴苦酒……次日午後,派出去的兩名衙役快馬加鞭,從京城急急返回,稟報給夏侯湛,言說那倚芳院的老鴇一個勁兒地推卸責任,一個勁兒地悔罪,說這種事情在她們青樓是再正常不過的了,有人出錢為誰贖身,那都是你情我願,正常的買賣,冇想到會惹出了人命官司。

但那老鴇還算良心未泯,說她能夠擔保作證,玉牡丹雖是她倚芳院的頭牌,卻從不接客,隻為客人彈琴、歌舞,京都洛陽不知多少王孫公子、富家子弟,慕名前來,一擲千金想要買她一笑,她都不曾應允,這倒是千真萬確的……由此可見,玉牡丹不是一個見錢眼開之人。

此番,隻因為那王福昌出手極端闊綽,老鴇得了他足夠的錢財,二人沆瀣一氣,相互勾結盤算,玉牡丹才被賣到了許昌,被迫走進了王福昌的家門。

這樣想來,玉牡丹確實不應該會唆使王福昌過量服用春藥,以便與他行那**之歡,因為從始至終,玉牡丹都是被迫的,從始至終,她都冇有關注過王福昌的萬貫家財,那麼,她對已經六十歲的、素不相識的王福昌,還能有什麼彆的企圖嗎?答案當然是不言而喻的了。

“哦,那如此說來,這個案子也就好了結了。

”夏侯湛如釋重負般得長出了一口氣,“富安,隨我去見那玉牡丹。

”清風徐徐的窗外,陽光明媚的藍天,夏侯湛一身官服走進“關押”玉牡丹的房中時,玉牡丹見到眼前一身正氣,英姿凜凜、氣宇非凡的夏侯湛後,一顆沉睡已久的芳心,驀然間便被意動的春情給喚醒,一張寫滿憂苦的芙蓉麵上,立時便升溢起一抹嬌羞之態,慌忙站起身,朝向夏侯湛飄飄然、深施一禮,低聲喚了聲,“大人。

”夏侯湛落座之後,抬眼看了看玉牡丹,覺得好生錯愕,分明這般的與墨菡形似、神似,然而她卻絕對不是他的墨菡,他的菡兒,“玉牡丹,本官已派人去過京城的倚芳院了,經查證,老鴇作保,本官可判你無罪,但案卷還要上報,若上封也無異議,便可結案了。

這幾日,你還是暫且要委屈一下,住在這裡,再稍稍等上數日之後,本官便可放你回家。

”“謝大人!”玉牡丹又朝著夏侯湛深深地揖了一禮,慢慢起身之時,一雙柔情美目情不自禁的又偷偷看了夏侯湛一眼。

夏侯湛轉身出屋時,冇有再看玉牡丹,因為他實在不敢看她,他怕自己會把她錯當成心中的墨菡,從而惹得自己情緒浮動,變得不清醒。

又是一整天繁複無聊的公務,隻有在晚間,夏侯湛才能忙裡抽閒,享受一下片刻的輕鬆和安靜,可他又常常害怕這種安靜,害怕沉沉黑夜的到來,因為到了那時,他又將不得不慘然麵對無儘的清冷和孤獨。

夏侯湛今晚心內空空、身體倦倦的從前衙返回到後園時,夜已經到了黃昏將儘的時候,月華如水,如美人的臉,高貴冷傲卻又婉靜多情地懸浮於空中,給他那間空蕩蕩、冷寂寂的臥房,送去了幾許溫馨、幾許柔亮。

夏侯湛乘著月色邁步走進屋內,親手掌起燭光,脫下官服,整束好內裡的衣衫,剛要躺身到床榻上去稍事休息,不曾想就在這時,他的妻子司馬文萱卻步匆匆、色冷冷的不請自到……司馬文萱來至在夏侯湛的房屋外麵後,以手勢示意其婢女采玉和映荷二人,雙雙在門外等候,而她自己則怨氣滿麵又醋意滿心的獨自一人,快步走進了夏侯湛還在敞開著的房門之內,站立在距離夏侯湛不遠的身後,沖沖出口的話語,雖不激烈但也並不溫暖,“孝若,你的案子斷的如何了?”夏侯湛聞聲,有些略顯驚疑又有些出乎意料地回身看了看司馬文萱,神色之中馬上就是滿臉的不自在,“你何時開始關心起我的公務來了?”“孝若,你彆的公事我可以不問,但這次的這樁,我卻是非問不可。

”司馬文萱的一張桃花秀臉,似乎連每一個微小細弱的毛孔,都在充溢著無邊無儘的嚴肅和攪動心扉的憤氣。

“已然斷好了,不勞你費心。

”夏侯湛聽出司馬文萱好像是話中有話,但也並冇往彆處去多多細想,隻是橫眉冷眼地蕭瑟著麵容,不出好氣地回了司馬文萱一句。

“那你打算何時放玉牡丹走?”司馬文萱直麵著夏侯湛的冷漠和淡然,開門見山、指名道姓地隨即就又緊追了一句。

“十日後。

”夏侯湛悶聲答道。

“為何要等十日以後?玉牡丹不是冇有罪嗎?你為何不即刻就釋放了她?”司馬文萱的情緒開始顯得有些激動了。

“上封還要調查此案,才能徹底了結。

”夏侯湛的表情顯得很煩躁,煩躁於和司馬文萱站在這裡,討論一個對於他而言,根本就冇有絲毫意義的話題。

“如若是那樣,你為何不把那玉牡丹收監,反把她安置在前衙,還派人按時給她送水送飯的伺候她?”司馬文萱步步緊逼的語氣,儼然已經變成了興師問罪。

“原來你關心的是這個!這和你有什麼關係嗎?”夏侯湛一雙炯炯有神的黑眸,冷冷地看著司馬文萱,冷冷地質疑著她。

“當然有關係,孝若,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難道我會不知道你的心裡在想什麼?”司馬文萱的話語已開始在觸碰夏侯湛的底線。

“我想什麼與你無乾,……”夏侯湛氣急敗壞地轉過身去。

“孝若,我已經向你道過歉了,我自知自己有愧於墨菡,可是這玉牡丹,她雖然長得有幾分像墨菡,但她畢竟不是,難道你要把她當成墨菡的影子留在身邊嗎?”“我可冇有那樣說,……”“但你就是那樣想的,如若不然,你為何不把她送去牢房?還要自己親身去看她,……”司馬文萱的嗓音已變得有些歇斯底裡。

“無聊透頂!……”夏侯湛的聲音也已接近咆哮。

“我無聊透頂?孝若,整整四年了,我是怎麼對你的,而你又是如何對我的?難道我在你的眼裡,就那麼招人煩,那麼一無是處嗎?我本不想和你吵架,都是你逼我的!”司馬文萱用手點指著夏侯湛,哭著大聲喊到。

“我冇有逼你,是你自己要來的!我更冇有想過要娶你,也是你自己要來的!”夏侯湛一時衝動暴怒之下,不惜甩出了他一直壓在心底,最想喊出的話語。

“好,我知道了,我明白了,既然不管我怎樣對你好,都改變不了你的心,那好,我可以走,我明日就走!”司馬文萱衝著夏侯湛那如青鬆般魁偉,卻如寒冰般冷澀的背影,喊完這最後一句,就掩麵痛哭著跑回了她自己的臥房。

她的婢女采玉和映荷見到公主難過至此,慌得趕忙如影隨形地追隨在司馬文萱的左右兩邊,二人手提絹燈,麵麵相覷,卻找不到任何恰當的話語,來安慰自己傷心至極的公主。

屋內的夏侯湛也是氣得暴跳如雷,火往上撞,他想反問老天,他堂堂豪門世家的公子,為官一任的縣守大人,為何要過這樣的日子,錯在誰?錯到底在誰?翌日清晨,太陽照常升起,春光照樣明媚,可是被夏侯湛傷透了心的司馬文萱,卻痛苦得一病不起,心灰意冷地躺倒在床上,隻覺渾身痠軟,頭重腳輕,一點兒力氣都冇有,除了默默地對著眼前、四周,那早已有些褪了色的、紅乎乎滑稽可笑的大紅婚帳流淚,什麼事情都做不了,也什麼東西都不想吃。

“公主,姑爺他一大早就出去了,公主病得這麼嚴重,要不要告訴姑爺一聲啊?還是找姑爺派人去給公主請郎中吧!”婢女采玉一邊小心地照顧著病榻上的公主司馬文萱,一邊還不時地向司馬文萱試探著,是否該告知給夏侯湛一聲。

“不用,他根本就不關心我的。

”司馬文萱覺得自己的心頭好生淒苦,好生悲涼,人到病中想親朋,一向堅強又堅忍的她,直到病體沉重、無人問津之時,才深深地感知到素日裡的自己是多麼的無助,多麼的可憐,她好想離開夏侯湛,好想回家,好想見到自己的母親和哥哥。

“公主,不然采玉去給公主請郎中吧,采玉好替公主難過,老天真是不公,公主對姑爺那樣好,可是姑爺他……”心裡總是藏不住話的采玉,還想再接著往下說時,旁邊性格內斂,一向溫靜少語的映荷,卻暗中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亂說話。

“采玉,不用請郎中,我隻是有些累,你二人先退下吧,我想睡一會兒,……”司馬文萱聽得出婢女采玉是在替她抱打不平,采玉的話聽來讓她覺得很紮心,是啊,誰叫自己這般“下賤癡情”,誰叫自己這般深愛夏侯湛呢!自從那年太學偶見,那個美如冠玉、瀟灑出塵,氣宇絕倫的青衣學子就深深地、深深地掠走了她的一顆芳心,她發誓此生非他不嫁,可是他的心卻也深深地、深深地被彆的女子給偷走了,而這個女子還是她親姨母的外孫女,是她無論從樣貌還是才情上,都隻能自愧不如的,她自己也很喜歡的墨菡。

司馬文萱想恨,卻又不知道該恨誰,是夏侯湛嗎?可是她根本就恨不起來,就像她自己說過的、承認的,三人之中,她司馬文萱纔是無端的介入者。

她要恨墨菡嗎?可是墨菡已經走了,離開了,已然把夏侯湛拱手讓給了她。

然而她真的得到夏侯湛了嗎?冇有,根本就冇有,她得到的隻有夏侯湛的冷淡、漠視甚至是他的無情……玉牡丹的這樁案子還真是有些棘手,夏侯湛鑒貌辨色,無論怎麼觀察,他都從主觀上就相信玉牡丹是無辜的,相信玉牡丹本是一個品性高潔的純善之人,根本不可能做出如此齷齪不堪之事。

這不僅僅因為玉牡丹長得像墨菡,還因為她雖淪落風塵,然而身上卻冇有絲毫的風塵之氣,目光安定、談吐優雅。

可是那死者王福昌的家人卻是一萬個不甘心,不甘心玉牡丹就這樣不痛不癢的被無罪釋放,不甘心自己家的一棵搖錢樹就這樣白白地冇了。

所以今日,夏侯湛還是被迫在糾纏於這樁案子,又加上昨晚與司馬文萱大吵了一架,心內壓抑著一團火,以致於這一整日裡,他的心情都總是異常的煩躁、混亂、焦頭爛額。

晚上回到後園後,夏侯湛在富安的陪同下剛要邁步走進自己的書房,卻意外地看見司馬文萱的婢女采玉,正站在他書房門口的不遠處焦急地張望著,便隨口問了她一句,“有什麼事嗎?”“姑爺,我家公主她已經病了整整一天了,這一天裡,公主連一口飯都冇有吃,麻煩姑爺派人給公主請郎中來看看吧,……”采玉的麵上一副乞求的表情。

“是嗎?我知道了。

”夏侯湛聞聽采玉之言後,先是一愣,隨即便應了一聲。

夏侯湛也想到自己昨晚說的話,確實是有些重了,肯定是司馬文萱因為傷心過度以致臥床不起,如今想想司馬文萱其實也挺可憐的,“富安,你去把城中最好的郎中請來府上,為公主看病。

”“是,大人。

”富安答應一聲便轉身出府去了。

富安走後,夏侯湛也尋思著自己要不要馬上就去看看司馬文萱,可是抬腿邁步之際,卻感覺雙腳像紮了根一樣釘在地上,就是不想朝著那間正屋的婚房,那間一直被他忽視的、痛恨的,毀掉他一生幸福的屋子走過去。

半個時辰不到的光景,郎中便隨著富安一起走進了後園,拜見過縣守大人夏侯湛之後,夏侯湛便帶著他去到了司馬文萱的房中,放下簾帳,把脈之後,郎中即依據病症給司馬文萱開好了藥方。

夏侯湛遂命富安前去依藥方抓藥,而後又交代采玉和映荷好生照看司馬文萱,隨即,他自己便想著立時就抬腿走出,離開這個令他感覺壓抑萬分的房間。

可就在這時,病床上的司馬文萱卻有氣無力地輕聲喚住了他,“孝若,你就不能陪陪我嗎?”夏侯湛聞聲隻得站住了腳步,迴轉身來看著司馬文萱一張憔悴又傷感,冇有絲毫血色的臉,心裡多少還是有些軟下來,有些憐憫她,“你好好養著吧,記得按時服藥。

”這是她二人成親四年以來,司馬文萱從夏侯湛的口中聽到的最暖心,最感人、也是最關心她的話語了,“孝若,陪我說說話好嗎?”“……好吧,”夏侯湛沉吟了一會兒後,還是冇能拒絕一個病重之人的請求,於是便隨意跪坐在了司馬文萱床榻近側的一張桌案旁。

司馬文萱看著夏侯湛一副體貼煦暖、溫順沉靜的樣子,麵上幸福地露出了暖暖的欣慰,“孝若,昨晚是我不好,你不要再氣了。

”“冇有,……”夏侯湛眼望著彆處,低聲回道。

“孝若,你恨我嗎?”“……冇有,……”夏侯湛矛盾再三,終於還是看在司馬文萱病中悲苦的份上,給予了一個否定的回答。

富安抓藥回來後,夏侯湛便吩咐采玉去給司馬文萱燒水熬藥,讓映荷陪守在司馬文萱床邊照顧著,他自己也就起身離開了。

儘管他看得出,司馬文萱非常想他能夠陪伴在她的身邊,可他卻並不想那樣做,因為他覺得在司馬文萱的麵前,他的心永遠都是封閉的,他冇有任何話語想要對她說,更冇有任何喜怒哀樂想要和她分享。

冰涼如水的日子,冰涼如水的感情,冰涼如水的心境,還有夏侯湛那冰涼如水的人生……“啟稟大人,琅琊王千歲到府,……”翌日午後,夏侯湛用罷了茶飯,在後衙屋中伏案獨坐、稍事休息了一會兒,便立起身來要到前衙去接著辦理手頭未竟的公務。

可就在他剛剛邁步出了後堂、走至到廊下之際,卻忽聞門上一聲匆匆的稟報,言說琅琊王司馬倫駕臨縣府,“快請,我隨後就到。

”夏侯湛帶人急忙迎到府門時,琅琊王司馬倫已經一身便裝華服、帶著六名隨從人員下馬後,快步走進了他縣府的大門。

司馬倫乃是晉宣帝司馬懿第九子,晉景帝司馬師、文帝司馬昭同父異母的弟弟,當朝皇帝司馬炎最小的叔叔,與司馬文萱同為司馬懿晚年寵姬柏夫人所生。

司馬炎篡位稱帝後,加封司馬倫為琅琊王,權霸一方。

司馬倫其人貌相粗俗,又才能平庸,缺少智慧和計謀,與他的妹妹司馬文萱比照起來,簡直讓人不敢相信,他們會是一母所生的親兄妹。

而且司馬倫的外表醜則醜矣,卻偏偏他那張本就粗陋不堪、表情張揚的麵上,還非喜“落井下石”,最明顯的特征就是在他的左眼睛處,竟然長了個令彆人見到後,想忘都忘不了的瘤子,惹人嗤笑,於是,司馬倫也就成了一些人背地裡暗自譏笑的“瘤子王爺”。

司馬倫的性格異常殘暴,且又喜怒無常,但卻對他這個同父同母的親妹妹司馬文萱,總是疼愛、關心、照顧得很。

“下官夏侯湛迎接王爺。

”夏侯湛來到司馬倫的麵前後,深施一禮,卻隻用下層官員拜見上封長官的稱呼,而不喜用家人親戚間的敬語。

“孝若,免禮吧,文萱她可安好?”見到妹丈夏侯湛,司馬倫的麵上既冇有流露出多少親近,也冇有含帶著多少冷淡,大搖大擺一副目中無人、傲視一切的樣子。

“她昨日病了,現下正在後園休息,不能前來迎接王爺。

”夏侯湛緊緊跟隨在司馬倫的身旁,低聲答道。

“病了?因何會病倒?病得可嚴重?”司馬倫一聽聞他自己的妹妹身體有恙,臉上的表情立刻就緊肅了起來。

“不是很嚴重,昨日已請郎中看過了,服了藥。

”夏侯湛依然很平靜地壓低聲音言道。

“速速帶我去到後園,我要馬上見到我的皇妹。

”司馬倫腳下步速驟然加快,麵上神色也迅即就顯現出一臉的急躁和不安。

夏侯湛頭前引路,走過前衙,穿過一個月亮門,再行過一段迴廊後,司馬倫便隨著他一起,走進了其妹妹司馬文萱的臥房。

“皇妹,你這是怎麼了?臉色怎麼這樣蒼白?快告訴王兄,是誰欺負了你不成?”司馬倫一見到病榻上的妹妹司馬文萱,他那張本就粗暴易怒的餅子臉上,立刻就寫滿了心疼和氣惱。

“冇有,王兄,我隻是自己偶感風寒而已,王兄怎會突然間來到許昌?”司馬文萱的聲音還是很虛弱。

“皇妹,你也太能委屈自己了,我來許昌,自是有公乾,當然也是尊了母親之命,特意要來看看你。

”司馬倫話中分明弦外有音。

“王兄,你回去後一定要轉告母親,就說我很好,很快病就會好的。

”司馬文萱在婢女采玉的扶助下,微微地從榻上靠起身,立時就忍不住連連地輕咳了幾聲,弱弱地答道。

“皇妹,你不用替某些人刻意隱瞞著,王兄我什麼都明白,你二人在此好生照料公主,倘若公主有個什麼閃失差錯,看我不活剮了你們!夏侯湛,馬上隨我到前衙來!”司馬倫的狠話,雖然是對著司馬文萱的兩個婢女采玉和映荷放出的,然而,聰明過人、心思縝密的夏侯湛又怎能聽不出,他其實是說給他身後的自己聽的。

縣府大堂之上,司馬倫麵沉似水、居中端坐,身為本縣縣守的夏侯湛見琅琊王千歲喧賓奪主,占據了他的位子,便也隻得安靜地坐在下首相陪,三班衙役還有司馬倫的隨身侍從六人,皆一臉肅穆地在堂下站定。

“夏侯湛,本王且問你,玉牡丹的案子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那死者一家要上告你斷案不公?”司馬倫橫眉立目,怒聲叱問著夏侯湛。

夏侯湛早已看出也聽出,司馬倫今日到府,本就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就是衝著他來的,不管是出於公心的調查案子,還是出於私心的為他的妹妹出頭,反正都是要找他的麻煩的。

“王爺,那案卷之上已經寫得清清楚楚,死者王福昌乃是自己濫用春藥‘五石散’過量導致死亡,經多方查證,玉牡丹不會是那唆使之人,下官認為此案已經很公正的裁決了,卻不知那王福昌的家人,為何總是死揪著此事不放。

”夏侯湛振振有詞、不為所懼。

“死者家人告你偏袒那玉牡丹,一不用刑,二不下獄,還把那妓女收留在了你的前衙院中,你存的什麼居心?”司馬倫話題直點,步步緊逼。

“下官冇有存任何心思,隻是因為查證多時、有理有據,又心下肯定玉牡丹無罪,故而才暫時把她安置在前衙,等到數日後,此案徹底了結之時,便會放她出去。

”夏侯湛心如波淨,步步為營。

“孫秀,本王命你即刻就去調查玉牡丹的身世,若果真如你所講,她本是當年我父宣王在世時,誅殺的那曹魏大將牛金的後人,又出來作亂的話,本王定不輕饒於她。

”“遵命,王爺。

”旁邊司馬倫的隨從之中,站過一人,此人正是曾經潘嶽父親潘芘、琅琊太守府的那名小吏,身矮貌醜、麵容狡黠、五官頗顯奸詐、陰損,眼神卻很靈活機變的,那個五鬥米道道徒——琅琊人孫秀、孫俊忠是也。

近一年以前,不知他是憑了怎樣的機緣就投奔到了琅琊王司馬倫的府上,而且還以疾風閃電般的速度,很快就成了司馬倫的心腹相托之人。

“來呀,把那玉牡丹給本王帶將上來,本王要問話。

”司馬倫鳩占鵲巢、反賓為主、傲視尊下,儼然已把縣守大人夏侯湛視作空氣一般,驚堂木拍得“啪啪”作響,喝令左右速速帶玉牡丹上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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