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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他可見 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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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個帶著目的來的。

年假過去後,學生紛紛返校,伊維還帶來了一份意外之喜。

他給絮林帶來了蒲沙的回信。

絮林連連道謝。

晚上,他縮在被窩裡將十幾頁的信紙翻來覆去地看了很久。

信上,蒲沙說了他這一年發生的事情,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絮林卻看得津津有味,最常出現的話就是叮囑他要注意身體,絮林好似都能看到蒲沙絮絮叨叨的模樣,末尾還有小胖和石頭他們給他的留言,傾吐對他的思念,希望他早點回家之類。

信封裡還有蒲沙給他寄的一疊錢,絮林默默收好。

他將信紙愛惜地藏在枕頭下麵,枕著家鄉的紙入眠,好似這樣就能離蒲沙他們近一點。

第二年的學校生活和第一年沒什麼不同。

絮林除了上課就是打工,往返兩處跑。……也不對,絮林這一年多做了一件事。

他時不時地會去那個河堤。

打工後繞個路,站在河堤上抽根煙,望著空蕩蕩的草坡發呆,煙抽完了他就回去。

一日去買文具,看到貨物架上一疊漂亮的彩紙,彩紙隻有小半個巴掌大,很漂亮,攜帶很方便。他鬼使神差地就付了錢,將那疊五彩斑斕的紙揣進兜裡,走到哪裡都帶著。

很蠢,很無厘頭,匪夷所思。其實絮林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

但他想不通,也就不在乎。反正他從小到大乾的蠢事也不止這麼一件。

絮林兼職的時候基本都要很晚才下班,飯館會有剩下的菜,材料丟了也浪費,絮林就和老闆商量能不能便宜賣給他,他自己做飯吃,比食堂裡吃要劃算很多。老闆也沒什麼意見,很爽快地就答應了。

於是每天晚上,絮林都會在下班後做好飯,有的時候在廚房吃完,有的時候裝在飯盒裡去宿舍吃。

這麼平靜地過了小半年日子,一天晚上,絮林下了班照常去河堤走了一圈,那時已經是夏天了,河裡的荷花開了,風景宜人,夜風裡飄滿了荷花香。

夏天的河堤白日悶熱,夜裡清風習習。

絮林坐在河堤上乘涼。吹著夏夜的風,拿出兜裡的彩紙折了隻紙蜻蜓放在手心玩。坐著坐著就餓了,反正這裡也沒人,絮林便就地開啟飯盒吃他的大餐,吃了一半,身後傳來窸窸窣窣踩草的腳步聲。

絮林以為是過路散步的人,想著自己也沒擋路,就沒動。可腳步聲停在了自己身後不遠處,絮林疑惑地一回頭,和紀槿玹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紀槿玹站在他幾步遠的地方,盯著他看。

絮林嘴裡還叼著半隻自己做的油爆蝦,就這麼僵住了。

紀槿玹穿著一件簡單的黑色T恤,手長腳長,肩膀寬闊,用從上往下的角度俯視絮林時,整個人壓迫感極強。他的額發被風吹得有些亂,微微擋住了他的眼睛,絮林瞧不太清楚他的表情。

“……”絮林和他微妙地對視了幾秒鐘,敗下陣來,率先移開了目光。

他扭過頭不去看紀槿玹,乾巴巴地將嘴裡的蝦仁嚼了嚼嚥下去,居然沒嘗出什麼味兒。低著頭,扣上空空如也的飯盒,絮林這才聽到自己紊亂的心跳聲,耳膜裡咚咚地響。

他想,大概是被冷不丁出現的紀槿玹給嚇到了。

他豎著耳朵,沒聽到紀槿玹離去的腳步聲,再次悄悄回頭,結果又和身後的紀槿玹四目相對。——紀槿玹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站在他身後看著他。

絮林心裡七上八下,開始不由自主地發散思維。

……為什麼這樣看著我?我吃個飯有什麼好看的?難道是這個地方不準隨地吃飯?是覺得新鮮?還是沒禮貌?丹市是沒有在路邊上吃飯的人嗎?好吧,或許是真的沒有。

還是說,這塊地方不準除紀槿玹以外的人踏足?可這裡不是公共場所嗎?

他是討厭我?可我也沒和他說過話,更沒做什麼事兒啊。

難不成,他是……還記得我嗎?

紀槿玹站在離絮林很近的地方,既沒有離開,也沒有要趕絮林走的意思。

不論是誰被他這樣盯著都會不自在,絮林正想大著膽子問他些什麼,忽然,餘光裡竄進幾道奇怪的影子,他越過紀槿玹的肩膀往後看去,河堤路旁隻有幾盞微弱的照明燈,而此時某塊路燈陰影下,還有隱藏得很好的幾道人影。

徘徊著,一直不走。

不像是普通的路人。

絮林小時候在街上打架逃跑都是家常便飯,對這種不懷好意的視線最為敏感,這個河堤處就他和紀槿玹兩個人,這些人他來的時候還沒有,紀槿玹一到就出現了,跟著誰一目瞭然。

他不自覺就張口提醒紀槿玹,借著他的影子遮掩住自己的身形,小聲對著他說:“有人跟著你。”

話出了口,一怔,隨即心臟狂跳起來,十分忐忑。

他這完全是下意識的就開了口,不知道紀槿玹會不會回應他,或者壓根不會有任何反應。

他隻是直覺,紀槿玹應該不會無視他。

果然,紀槿玹開了口。

“我知道。”他紋絲不動,波瀾不驚,似乎早就發現了。

這是他和紀槿玹第一次對話。簡短明晰的三個字。

“沒關係嗎?”絮林還坐著,和他說話時需要仰著頭去看他,巴掌大的臉,黑色的瞳孔被細碎的燈光照著,曜石一般。

紀槿玹看起來並不在乎,可絮林對那幾個跟著紀槿玹不走的影子耿耿於懷,可能是出於以前習慣保護小胖他們的大哥心理,他舔舔嘴唇,突然說:“要甩掉他們嗎?”

紀槿玹垂眸,俯視著他。

他沒拒絕,絮林就當他預設了,嘴邊上揚的笑意中帶了點藏不住的狡黠,“跟我來。”

他以為紀槿玹不會跟上,但出人意料的,他跟在了自己身後。

他帶著紀槿玹離開河堤,走進一排熱鬨的商鋪街,靠著身後有條不紊的腳步聲來判斷紀槿玹有沒有好好跟上來。透過路邊商鋪的櫥窗玻璃倒影,絮林望見那幾個人影還遠遠地綴在他們後麵。

“前麵右拐。”

他和紀槿玹一前一後拐進了一條小巷。

跟著紀槿玹的幾個人等了會兒也跟著拐進小巷,一進來卻發現小巷是個死衚衕,紀槿玹早已不見人影。為首的罵了聲臟話,幾個人分頭跑走了。

小巷安靜下來。

十分鐘後,一扇隱藏在巷子牆壁裡的老舊鐵門吱呀一聲開啟,絮林從裡麵走出來。這扇老舊的半人高小門嵌在牆壁裡,在沒有燈光照明的巷子裡很隱蔽,不注意看完全不會發現。

絮林跑到巷子口觀望了兩下確認沒人了,這才對門裡的人說道:“他們走了。”

紀槿玹從這個廢棄的雜物間走出來,拍了拍衣袖上無意沾到的灰塵。

拍了拍沒拍乾淨,留下了一小片灰撲撲的印子。他擰著眉,好像不太高興。他回頭看了眼雜物間裡堆放著的廢棄物品,似乎不理解丹市為什麼會有這麼臟的地方。

絮林笑著說:“這是我兼職的地方,原本這裡是餐館後門來著,但車子進出不方便,老闆就在另一邊開了門,把這裡堵上重新改成了小倉庫,放一些不用的機器和雜物。”他轉著食指上的鑰匙,“正好我今天關門,鑰匙在我這裡。”

“哦,你來,我帶你洗洗。”

見紀槿玹執著於他衣服上的那塊汙漬,絮林帶他繞到飯館後門,開門帶他進了後廚,找出全新的濕巾遞給他。

紀槿玹這時候也不挑了,用了十幾張濕巾去擦衣袖上的印子,於絮林而言,他已經擦得不能再乾淨了,但紀槿玹看起來還是不滿意,嘴唇緊抿著。

好吧,少爺似乎有潔癖。

“那些人是誰啊?為什麼要跟著你?你會有危險嗎?”

紀槿玹不回答,絮林一恍惚,後知後覺自己才剛和他說上話,連朋友都不算,這樣問問題好像有些太沒有分寸了。於是閉了嘴。

閉嘴也沒閉一會兒。

“要喝點什麼嗎?”在紀槿玹和他衣袖上的汙漬死戰時,絮林開啟冰箱,“水?飲料?還是咖啡?”

“不用。”

他不喝,絮林就沒給他拿,自己挑了瓶冰可樂,咕嚕咕嚕灌下肚。

8.9·⑺·⑺·9·⑺·⑺·⑺·3【瀾2025~06しs15蘭生】

安靜的後廚裡一時間隻聽得到絮林嘴裡輕微的氣泡聲。

密密麻麻的氣泡一個個在他舌尖炸開,剛滾落喉管,紀槿玹的聲音混著碳酸飲料的氣泡聲一同鑽進絮林耳中。

“我是不是在其他地方見過你。”

絮林嗆了一下,唇邊沾了點水漬,趕忙抽了張濕巾擦嘴,白色的濕巾覆蓋住他的嘴唇,吸走深色的氣泡水,唇瓣被他略微粗魯的動作壓得微微陷進去。看著很軟。

舌尖舔過唇角,銀釘一閃而過。

紀槿玹眯了眯眼。

這句話一出口,絮林就什麼都明白了。

酒店,還有之前河堤那次,他都不記得了。

沒來由的,絮林有些沮喪,又莫名帶了點惱意。他記得清清楚楚,另一個當事人紀槿玹怎麼就把他忘得一乾二淨了。

不過惱也沒惱一會兒,紀槿玹的生活隻會比他更忙,身邊每天出現的人那麼多,能記得一個陌生人纔有鬼了吧。他很快又釋然了。

酒店那天的事情本就是意外,當時的紀槿玹明顯身體不對勁,一個人待在酒店房間,大概率就是不想讓彆人知道他的情況,既然這樣,自己還是不要多說,免得引火燒身。

絮林適當裝傻:“有嗎?”他作深思熟慮狀,“應該沒有吧。哦對,我們在開學典禮上見過,我就在台下,不過你應該沒看到我。”

“既然我們不認識,”紀槿玹話鋒轉的很快,“你為什麼要幫我?”

濕巾在絮林手裡被揉成一團,他將壓縮成球狀的濕巾扔進垃圾桶。

掌心濕漉漉的,有點麻。

半晌,絮林抬頭,對著紀槿玹揚起嘴角,“那現在不就認識了嘛。”

“我覺得你人還挺不錯的。”

“所以想幫就幫了啊。”

他說的坦坦蕩蕩,不像是在說謊。

“你怎麼就覺得我人不錯?”

紀槿玹的問題太多。

絮林打馬虎眼:“哪有那麼多理由,我就是這麼覺得。”

紀槿玹安靜下來,久久地注視著絮林。絮林也不躲,就這麼讓他看。

被他盯著盯著,絮林剛剛平複下來的心臟又撲通撲通飛快跳了起來。

一股熱意從心臟蔓延到他的脖頸,快要爬上他的臉頰。

不過好在他快要堅持不住時,紀槿玹移開了目光。

絮林一口氣無聲吐了出來。他這才發現自己竟然一直憋著氣。

紀槿玹問:“你叫什麼名字?”

“絮林。”

“紀槿玹。”

“我知道你。”絮林笑著說。

紀槿玹處理乾淨身上的汙漬,就沒有了留下的理由。絮林耽擱了這麼久,也該回學校了。

兩人從後門離開,絮林鎖門時,身邊的紀槿玹突然又問:“你在這裡打工多久了?”

“啊?”絮林擰著鎖,不知紀槿玹怎麼突然對他的工作來了興趣,也沒多想,答,“快一年了,怎麼了?”

“你隻在這裡打工嗎?”

絮林說:“我一個外城人,在丹市找工作很難的,有這一家飯館願意收我已經是破天荒了,哪來的第二份。”

聞言,紀槿玹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不再開口。

“好了。”絮林對此全然不知,他鎖好門,將鑰匙放進口袋,一樣東西從他口袋裡掉了出來,他毫無察覺。

笑著和紀槿玹在街邊道彆,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紀槿玹的視線中。

絮林離開之後,紀槿玹低下頭,路麵上落著一隻五彩斑斕的紙蜻蜓。

剛才從絮林口袋裡掉出來的。

一次是巧合,那兩次,三次呢?

紀槿玹抬腳,鞋尖碾過那隻紙蜻蜓,踩在腳底。

五分鐘後,一輛黑色商務車停在路旁,紀槿玹的麵前。紀槿玹上車,司機一腳油門揚長而去。

車窗外景物飛逝而過。

紀槿玹靠在後座,雙腿交疊,手隨意擱在膝頭。他大半個身子隱沒在黑暗裡,隻有下半張臉被窗外燈光照的分明,可以看到他緊繃的下頜和抿直的唇角。

那個叫絮林的人,多次無緣無故出現在他麵前,先是混進宗奚家的酒店假扮員工和自己‘偶遇’,今天還用那麼小兒科的方式叫自己和他一起離開,原以為他是想耍什麼花招,就耐著性子陪他玩玩,想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結果那家夥竟然是真的在用那麼笨拙的方式來‘幫助’他?

紀槿玹眼瞼半垂,沉吟片刻,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去查個人。”

十分鐘後,絮林的資料就發到了紀槿玹手機裡。資料很簡短,三言兩語就能概括他的前十八年。

——一個來自十三區,貧民窟裡出來的孤兒,一個沒有絲毫背景的普通人,一個最常見的beta。

難怪。

難怪他分明滿身的破綻,卻挑不出錯,原是自己把他想得太複雜。

從十三區那樣的地方來到這裡,想要的無非也就是那麼幾樣。

上趕著想要和他攀關係的人多如牛毛,他見得多了,看來這個絮林也是其中一個。

想走捷徑,想攀高枝,想改變自己底層泥的命運。

所以想方設法和他製造會麵的機會,用蹩腳的演技和手段自以為是地妄圖從池子裡釣一條肥美的大魚。

蠢笨迂腐,天真得無可救藥。

這樣的人於他而言,連絆腳石都算不上。

毫無威脅。

紀槿玹將手機丟到一旁,螢幕上是絮林的一寸大頭照。

照片上的男生五官端正,一雙黑白分明的清澈雙眼直視著鏡頭,目光幽冷疏離,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神情,但他剛纔在自己麵前時可是絲毫不吝嗇他的笑容。

半分鐘過後,手機螢幕熄滅,絮林的臉也隨之不見。

又是一個帶著目的來的。

紀槿玹單手撐腮,閉上眼睛。

所有人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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