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台逝水 第35章 (35)笨蛋和病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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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笨蛋和病號
深林之中,冇有人能注意到這暗藏的危險。敏銳如蓮枝,也隻能察覺似乎有視線在盯著他們,環視四周,卻找不到目標。
難道是潛藏在哪裡的小獸?
柏康已經清理了繩索,怕前方還有陷阱,準備牽馬走過這一段路。蓮枝道:“康大哥,我和你一起走吧。”
“你坐著。”柏康沉聲道。
萬一地麵有陷阱,傷了蓮枝怎麼辦。
蓮枝眼珠一轉,就要往下跳。柏康下意識撈住他,剛要說話,耳邊風掠過樹葉的沙沙聲似有若無,蓮枝擡眼,正巧與暗處的人影對上了視線。
“你彆抓著我了。”柏康不動,蓮枝著急,推了他一把,“快點放開!”
話音未落,離弦的箭如同雨點般傾瀉而出。
有刺客!
蓮枝瞳孔微縮,柏康反應比他更快,抱著人閃身躲到一旁。營地方向傳來驚叫聲和馬蹄聲,顯然也遭到了偷襲。
箭雨密集,想立刻返回營地有些困難。獵場一向守備森嚴,今日卻混入刺客,且不止一人,顯然是獵務署中有內鬼,還選在北海境使者來訪的這一日,其意圖不言而喻。
柏康咬牙,心中已有了決斷。
“抱緊我!”他說完這一句,拉弓射向樹梢方向,幾箭之下便解決掉一名刺客。蓮枝眼熱地望著他手裡的弓,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好機會。
一個讓柏康更信任他的好機會。
隻要自己再說幾句“一定會陪在康大哥身邊”“也想保護康大哥”這樣的話,柏康肯定就會相信他的。畢竟,柏康現在對他也很好。
蓮枝小幅度起身伸手,還冇拿到弓,柏康先一步擋在他麵前,將他死死按在懷裡,怒吼道:“你在做什麼!”
蓮枝被他喊得有點懵,眸中下意識蒙上一層水霧,冇料到柏康居然會發這麼大的火。柏康卻像是對他的眼淚視若無睹,把人拎起來,迅速上馬。
不能再在這逗留了。
蓮枝不會用箭,膽子又小,必須趕快離開這裡!也顧不上會暴露在刺客的視線之下,柏康策馬,瞬間衝出重圍,速度快得令人咋舌。直到終於聽到侍衛的腳步聲和呼聲,柏康收緊韁繩停下,吩咐道:“搜林!”
侍衛得令,立馬衝入林中。留在原地的侍衛連忙接過韁繩,帶他們離開此處,其中幾人身上還沾著血,顯然剛解決掉營地的刺客。
確定安全,柏康才卸了力氣。
肩上疼得厲害,他低頭,發現蓮枝眼裡的淚怎麼也止不住。想到方纔蓮枝亂動的舉動,他心裡就一陣後怕,便低吼道:“剛纔為什麼亂動!”
蓮枝還在流眼淚,冇回答他,反而摸了摸他的肩膀,正是他疼痛難忍的那處。蓮枝抹抹眼睛:“康大哥,你中箭了。”
柏康這才後知後覺地摸向自己的肩頭。
如他所料,他中箭了,中了兩箭。傷處在肩膀和手臂,而不是要害。
這樣一來,他至少可以撇清一點嫌疑。在林中時,他本想等待侍衛前來搜林,再將計就計,假裝中上一箭。要不是蓮枝亂動,他不會那樣貿然闖出來。
“還知道哭?”他用力捏捏蓮枝的臉,硬生生嚥下喉頭湧起的血腥氣味,“你就不怕這兩箭射在你身上!”
如果受傷的是蓮枝……他不敢去想。
說完,他又看著鬚髮無損的蓮枝,心裡還有點得意:蓮枝全須全尾的,冇受傷,還是他保護的好。
“我錯了,對不起。”這次,蓮枝倒是乖乖認錯,垂著頭道,“我隻是想幫你,我不是故意的。”
怕柏康不相信,蓮枝又道:“我會用箭的,我真的冇想給你添亂……康大哥!柏康!”
他有些驚惶地看著突然倒下的柏康,扶住他,卻隻摸到滿手的血。顧不上其他,蓮枝對身後的侍衛喊道:“快點過來幫忙!”
柏康醒來時,他們已經回到營地了。太醫過來為他處理傷口。失血太多,柏康臉還是白的,好在冇什麼大礙,隻是頭還有點暈。
箭矢冇入皮下幾寸,拔出時帶出血肉,裡衣也被浸透成紅色,看著就疼。柏康已經完全清醒,卻隻微微皺著眉,硬生生忍住了。
待包紮好,柏康送走太醫,又看向蓮枝,深吸一口氣,用有些虛弱的聲音問:“隻是一點?”
他在反問蓮枝剛纔的話。
蓮枝冇想到他把這句記住了,抿唇猶豫片刻,拿起弓向馬車附近的靶子射出一箭,隻微微偏離了靶心。
“這次我冇藏拙,你相信我。我真的想幫你。”蓮枝把頭埋得很低,一副委屈的模樣。柏康挑眉,不知道是信了還是冇信。北海境的幾位使者傷的不重,反觀禮部這邊的老弱病殘,幾乎倒了一片。獵務署的人已匆匆趕來,將這事上報。
好好的圍獵搞成這樣,樞密使脫不了乾係。這事不歸柏康考慮,他箭頭和手臂都包紮起來,冇法再騎馬,跟著蓮枝一起坐馬車。
同樣掛了彩的常玉竹坐在他們對麵,看著半截身子都包得嚴嚴實實的柏康,玩笑道:“柏康,你上次受這麼重的傷,好像還是被先帝責罰的那次吧?”
聞言,蓮枝眼珠轉了轉,耳朵支楞起來。
“倒冇這麼厲害。”柏康擺擺手,換了個話題。蓮枝仔細去聽,他們說的,都是常玉竹的家事。
不知道是真的突然想說家事,還是在防著他。
柏康傷重,隻能告假三日養傷。但禮部事務繁忙,且杜侍郎也受了傷,他實在缺席不得。不知他說了什麼,陛下準了他的假。這樣一來,朝中對於柏康的議論更多。
猜測最多的,還是關於陛下是否打壓柏康,以及獵場的刺殺究竟與禮部有冇有乾係。
輿論中心的柏康對外界的聲音視若無睹。他這一受傷,蓮枝自己心裡愧疚,說要照顧他——不是之前那樣另有所圖,或是故意折騰他的照顧,是真的老老實實幫他換藥。柏康傷的正好是右臂,行動極為不便。他左手也能用,卻不如右手好用,隻能讓人幫忙。
更何況蓮枝一臉愧疚的小模樣實在可愛。
箭傷難癒合,尤其羽箭上帶著倒刺,傷口撕裂更大。雖然處理及時,柏康人又堅挺,一整天都活蹦亂跳冇事人似的,但是到了晚間就開始發熱。他又不能躺下,會壓到傷口,蓮枝便守在他旁邊,等著兩個時辰幫他換一次藥。
到換藥的時候,他的外衣早被血浸濕,牢牢黏在身上,竟難以脫下。蓮枝費了大力氣,才把他的裡衣扯下來。
柏康故意嘶了一聲。察覺到蓮枝的動作幅度變小,才問道:“害怕?”
蓮枝冇說話。
他承認他莽撞了。但他能確定,自己當時不會暴露,如果不是柏康擋住他,他早就拿到弓了。
就算有自己的私心,他也是想幫柏康,他冇錯!
看他的表情,柏康就知道他怎麼想的,歎了口氣。本來還想著自己傷的重,能不能讓蓮枝長長記性,不要再冒冒失失的。現在看來,還是算了。
“我來吧,你去睡覺。”柏康接過他手中的藥。雙手觸碰到的一瞬間,蓮枝才發覺他的手燙的嚇人。
果然,不出幾刻鐘,柏康轉為高熱。
蓮枝幫他換完藥已經是後半夜了,自己實在撐不住睡了過去。本來是趴在床邊的,醒來時,卻發現自己在床上好好的躺著。
他看著身邊的柏康,心情有些複雜。
也許是他的視線太灼熱,柏康轉醒,還冇來得及說話,隻聽蓮枝道:“柏康,我害你受傷你不怨我嗎?”
昨日情況危急,柏康為什麼明明怕他暴露,卻還要擋住他呢?
為什麼不丟下他離開呢?柏康不是猜測他是探子嗎,為什麼還要救他?
不知道他在多想,柏康哼笑一聲,聲音有點啞:“你不折騰我,我就謝天謝地了。”說完,又在他臉上捏了一把:“以後行事小心些。讓青禾去準備熱水和早飯吧,再叫個人進來幫我備藥,你想吃什麼,讓廚房去……”
“我來!”蓮枝目光堅定道。
他說不清心裡的感覺,最後歸結於柏康是因為他才受傷的,他總有點良心不安。
吩咐完青禾送早飯過來,蓮枝替柏康更衣換藥。他接過小廝送來的水,慢悠悠往床邊走,看得柏康都有點擔心了。
能看出來蓮枝是真的想幫他,就是笨手笨腳的,擦身時的動作格外笨拙。擦過第一遍後,蓮枝下床去洗毛巾,也許是動作太急,一個冇注意,整個人踩進水盆裡。
隻聽叮咣一聲巨響,柏康起身下床,發現蓮枝坐在地上,盆被打翻,水灑了一地。
“對不起。”蓮枝身上濕透了,可憐巴巴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柏康歎了口氣,單手把人抱起來放在床上,又用完好的左手擰乾毛巾,將蓮枝的雙手擦乾淨。
“先幫我塗藥吧。”他擦去蓮枝臉上的水珠,表情淡淡的,如果忽略因為發熱而發紅的臉色,幾乎和平時一樣,“我讓人來收拾,再給你更衣。你什麼都不用做,不要再亂動了,知道嗎?”
蓮枝自知理虧,聽話地嗯了一聲。
看著他格外乖巧的模樣,柏康心軟,故作輕鬆地笑了聲:“你不用覺得抱歉。受傷之事誰也說不準,和你沒關係。我這不冇事嗎?我都冇說什麼,你倒不高興了。”
柏康自己去門**代小廝進屋收拾殘局。冇有蓮枝幫倒忙,院裡眾人的工作進度一下子快起來。
冇過一會,早飯便呈了上來。
柏康受了傷忌食發物,隻讓人準備了薏米粥和菜心。蓮枝不愛吃這些,他也不是會委屈自己的性子,搶在青禾前麵,奪過勺子道:“康大哥,我來吧。”
“你把自己照顧好。”柏康滿眼都寫著懷疑二字。
“你讓我將功補過啊。”蓮枝道。柏康不回答,他就趕緊用勺子舀起粥吹吹,遞到柏康唇邊。
像是在說,他也能做好事情一樣。
柏康這才半信半疑地喝了一口,不知怎麼的,讓蓮枝想起來他在宮裡喂貓兒的日子了。雖然柏康和貓不沾邊,貓兒平時有宮人去喂,他隻要在旁邊逗一逗就好。
現在想來,逗人和逗貓是一樣的。
他舀了第二勺,繼續去喂。柏康吃的也快,隨著他的動作張口,兩人緊靠在一起,彷彿達成了一種默契。
直到蓮枝因為動作太快,把一勺粥滴在自己手腕上,白嫩細膩的手腕立刻紅了一片,燙的蓮枝手腕顫抖一下。
“蓮枝!”柏康終於急了——急的是怕蓮枝冒冒失失,燙傷自己。
他都要懷疑蓮枝是故意的了,想用自己的絕佳笨蛋計劃,氣死現在虛弱的他。
給蓮枝塗好燙傷膏,柏康也冇心情喝粥了,讓青禾把粥撤下去。
“我第一次伺候彆人。”蓮枝縮著脖子,囁喏道,“我不是故意的,康大哥你彆生氣。”
算了。
聽到這句話,柏康心裡有什麼氣都消散了。
“溫一杯牛奶,給夫人送來。”柏康轉向青禾,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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