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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在努力拯救悲慘路人丁 第7章 山脊上的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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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一縷殘陽如同彌留之際病人臉頰上的紅暈,迅速被灰藍色的夜幕吞噬。光線退去的瞬間,寒意便彷彿潛伏已久的野獸,從四麵八方、從每一道石頭縫隙裡鑽出,帶著山間特有的潮濕陰冷,無聲無息地包裹上來,滲透進單薄的衣衫,直刺骨髓。

老村長岑老漢靠著冰冷、粗糙的岩壁,重重地喘出一口濁氣。那氣息在驟然降低的溫度裡化作一團白霧,旋即消散。一天的攀爬,精神上的巨大衝擊,以及那片刻間將他徹底淹沒的絕望,幾乎榨乾了他這副年老軀體裡最後的能量。鬆弛下來後,疲憊感如同無數根細密的針,紮進他酸脹的四肢百骸,讓他連動一動手指都覺得艱難。他微微仰著頭,後腦勺抵著凹凸不平的岩石,目光失焦地投向眼前這片被暮色迅速染成墨藍、繼而化為沉鬱黑色的荒涼山野。白天看來隻是貧瘠的景象,在夜晚降臨前,更添了幾分鬼蜮般的死寂和龐大無匹的壓迫感。風聲穿過嶙峋的石陣,發出時而尖銳、時而低沉的嗚咽,像是在為這片不毛之地奏響哀樂。

岑卿將背上那個顯得空蕩而沉重的行囊小心地放在一塊相對平整的石頭上。裡麵裝著他們全部的家當——工具、水具和那點少得可憐的食物,每一樣都關乎生死。她沒有允許自己像祖父那樣立刻癱軟休息,生存的本能和在無數絕望輪回中磨礪出的意誌,驅使她必須立刻行動。

她首先拔出了彆在腰後的柴刀。刀身映照著天際最後一點微光,閃過一絲冷冽。她開始清理岩壁下方及周圍叢生的荊棘和枯死的灌木。這些植物根係頑強地紮在石縫裡,枝杈尖銳而扭曲。柴刀砍上去,發出“哢嚓”的斷裂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乾燥帶刺的枝條彈跳起來,有時會劃過她裸露的手腕,留下細小的血痕,但她毫不在意,隻是抿著唇,動作穩定而高效地將清理出的雜物推到遠處。她需要一片足夠大、足夠乾淨的空地,既能讓他們容身,又能確保生火時不會引燃山火,那將是真正的滅頂之災。

清理出一片約莫能容納個人躺臥的區域後,她又開始彎腰撿拾散落在周圍的碎石。這些石頭大小不一,邊緣鋒利。她一塊塊搬過來,在空地中央仔細地圍攏成一個不甚規整、直徑約兩尺的圓圈。這是一個簡易的火塘,可以集中火勢,防止火星隨意濺出。

做完這一切,她的額角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呼吸也略微急促。山上的空氣似乎比山下更稀薄些,每一次用力都消耗更多。

“阿爺,”她轉向一直沉默著、彷彿石化了的祖父,聲音在漸濃的夜色裡顯得清晰而冷靜,“我再去附近找找看有沒有能引火的乾柴。您坐著彆動,儲存體力。”

老村長渾濁的眼珠微微轉動了一下,望向孫女。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能看到一個模糊而堅定的輪廓。他想開口囑咐些什麼,比如“小心點”、“彆走遠”,但乾裂的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隻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和一個沉重的點頭。他看著她瘦削的身影提著柴刀,一步步融入岩壁後方更深的昏暗之中,腳步聲被鬆軟的石礫和泥土吸收,很快消失不見。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攫住了他,他不僅無法保護孫女,此刻反而成了需要被照顧的累贅。這種認知讓他心頭如同壓了一塊巨石。

寂靜重新籠罩下來,比之前更加深沉。遠處的山巒變成了巨獸匍匐的剪影,彷彿隨時會撲過來。各種細微的、陌生的聲響開始凸顯——不知名蟲豸的窸窣,夜鳥撲棱翅膀的動靜,還有那無處不在的、如同低語般的風聲。老村長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那件打了補丁的夾襖,寒意卻如同跗骨之蛆,不斷從身下的石頭、背後的岩壁傳遞過來,讓他控製不住地微微發抖。時間,在這一刻變得格外漫長而難熬。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終於傳來了期待的腳步聲,比去時更顯沉重。岑卿的身影重新出現在火塘邊,懷裡抱著一小捆勉強收集來的枯枝。它們大多細瘦,有些帶著潮濕的黴斑,真正乾燥易燃的並不多。在這樣乾旱卻又因背陰而殘留濕氣的環境裡,找到理想的燃料並非易事。她將枯枝小心地放在火塘邊,分類整理,將最細最乾的放在最上麵。

接下來是最關鍵的一步——生火。

岑卿跪坐在火塘邊,從貼身的小布包裡,極其鄭重地取出兩樣東西:一塊邊緣磨損的黑色燧石,一小塊精心儲存的、蓬鬆的艾絨。這是家裡最後的火種,是文明與野蠻、溫暖與寒冷之間,那道最脆弱的防線。她將艾絨小心地壓在幾根最細的枯枝下,左手緊握燧石,右手拿起那把沉重的柴刀,用刀背對準燧石的邊緣。

“哢嚓——”

清脆的撞擊聲在寂靜的山穀裡回蕩,濺起幾顆轉瞬即逝的橙紅色火星。火星大部分都落在了冰冷的石地上,無聲熄滅。

“哢嚓——哢嚓——”

她又連續試了幾次。手臂因為持續用力而有些痠麻。老村長不由自主地向前傾著身子,眼睛死死盯著那簇艾絨,渾濁的瞳孔裡倒映著每一次火星閃滅的微光,緊張得連呼吸都屏住了。

失敗。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山風似乎也在作對,偶爾一股氣流竄過來,便輕易帶走了那一點點可能引燃艾絨的熱量。絕望的陰影,似乎隨著失敗的次數增加,又開始悄然彌散。

岑卿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焦躁,沒有氣餒。她隻是停下來,輕輕吹了吹艾絨,調整了一下它的位置,然後再次舉起柴刀。

“哢嚓!”

這一次,幾顆格外明亮的火星精準地濺落在艾絨的中心。一縷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青煙嫋嫋升起。

岑卿立刻俯下身,臉頰幾乎貼到地麵,用極其輕柔、穩定的氣息,對著那縷青煙緩緩吹氣。她的動作小心得如同嗬護初生的嬰孩。煙跡變濃了,一絲微弱的、橙紅色的火苗終於顫巍巍地探出了頭,貪婪地舔舐著乾燥的艾絨,發出細微的“嘶嘶”聲。

成了!

老村長懸著的心猛地落下,幾乎要虛脫。他看著那點火苗在孫女的嗬護下,逐漸變大,蔓延到下方的細枯枝上,發出令人安心的、劈劈啪啪的輕響。火光逐漸穩定下來,由一點變成一小團,橙紅色的光芒跳躍著,擴張著,終於驅散了周遭一小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溫暖,伴隨著光明,如同漣漪般擴散開來。

岑卿小心地、循序漸進地新增著稍粗一些的樹枝。火勢越來越旺,跳躍的火光將她沉靜而專注的臉龐映照得棱角分明,額角的汗珠和手腕上的血痕也清晰可見。這團火,也彷彿映入了老村長空洞的眼底,讓他冰涼的四肢百骸,終於感受到了一絲活氣。

她將那個裂了紋、用樹膠勉強黏合的瓦罐架在火堆邊緣幾塊穩固的石頭上,倒入瓦罐裡約莫三分之一、小心節省下來的清水。水很快被燒熱,發出輕微的“滋滋”聲。她掰了一小塊硬得像石頭、顏色黑黃的雜糧餅,用手指撚碎了投入水中,又拿出幾根白天挖到的、已經洗淨的野菜根,用柴刀切碎了撒進去。很快,一股混合著糧食焦糊味和野菜苦澀氣息的味道彌漫開來。這味道絕稱不上好聞,但在此時此地,卻代表著生命得以延續的希望。

沒有碗筷。岑卿用兩塊稍大的、洗淨的扁石當作墊手,將滾燙的瓦罐從火上移開,稍微晾涼。

“阿爺,先喝點熱的。”她將瓦罐推到祖父麵前。

老村長伸出顫抖的、布滿老繭和凍瘡的手,捧起那尚有餘溫的瓦罐。陶罐粗糙的質感,湯水滾燙的溫度,以及那古怪卻真實的氣味,通過觸覺和嗅覺,無比真切地告訴他——他們還活著。他小心地、小口地啜飲著那寡淡滾燙、滋味複雜的湯水。溫熱的感覺從口腔滑入食道,落入空癟的胃袋,像是一股微弱的暖流,暫時驅散了盤踞在體內的寒意和空虛感。

輪到岑卿時,湯水已經少了很多,也涼了一些。她同樣小口喝著,味同嚼蠟,但她的身體卻誠實地吸收著這點熱量和水分。她一邊喝,一邊目光掃視著周圍被火光勾勒出的岩石輪廓,大腦仍在飛速運轉,思考著明天的計劃,評估著潛在的危險和可用的資源。

簡單的“晚餐”在沉默中結束。饑餓感並未完全消除,但至少那磨人的胃部絞痛緩解了許多。

夜晚徹底深沉。篝火成了這片漆黑山脊上唯一的光源和熱源,也是他們對抗整個冰冷未知世界的堡壘。火光跳躍著,將祖孫二人的影子投射在背後的岩壁上,拉得忽長忽短,扭曲晃動,如同蟄伏的鬼魅。

老村長向火堆靠了靠,伸出枯瘦的雙手,貪婪地汲取著那點有限的溫暖。他望著山下那片完全被黑暗吞沒、再也看不見任何輪廓的方向,臉上的皺紋在火光映照下顯得更深了,像是用刀刻上去的一般。他喃喃自語,聲音低得幾乎被火苗的劈啪聲掩蓋:

“不知道村裡……鐵柱家……老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是不是也點著了燈……”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種無法言說的複雜情緒,有關切,有擔憂,或許,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微妙的慶幸——慶幸自己聽從了孫女,離開了那個即將迎來厄運的地方。

岑卿正用一根較長的樹枝,小心地撥弄著火堆,將燃燒殆儘的灰燼撥到一邊,新增新的柴薪,讓火勢保持穩定。聽到祖父的話,她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臉上也沒有任何波瀾。她知道村裡此刻大概是死寂的,或許有幾聲因饑餓和寒冷而發出的、微弱的孩童啼哭,但更多的,是人們在命運巨輪碾壓過來前,那種認命般的、深沉的麻木。等待著一個他們永遠也等不來的“轉機”,或者,等待著那註定的毀滅。

她沒有回應祖父的感慨。那些無用的情緒,在生存的嚴酷麵前,是奢侈品。

“阿爺,”她開口,聲音平穩,將話題拉回到最現實、最緊迫的問題上,“明天天亮,我們得先想辦法挖蓄水坑。我白天看過了,就在那邊往東十幾步的地方,有幾叢馬棘長得特彆旺,根係也深,下麵的土捏起來似乎比彆處潮潤一點。那裡地勢也相對低窪,應該能存住一些水。”她用樹枝在地上簡單畫了個方位。

“挖出來的土和石頭也不能浪費。石頭可以壘在蓄水坑邊上,加固邊緣,也能壘成矮牆,擋風。土可以堆在旁邊,看看能不能想辦法弄出一小塊能種點東西的地方,哪怕隻種活幾棵野菜也是好的。”

“還有露水,”她繼續規劃著,條理清晰,“明天天不亮就得起來,用所有的罐子、葫蘆,還有那些大點的樹葉,儘量收集葉片上的露水。這點水,關鍵時刻能救命。”

她不是在商量,而是在陳述一個必須執行的生存計劃。每一個字,都落在實處,指向一個明確的目標——活下去。

老村長靜靜地聽著,昏黃的眼睛在跳動的火光映照下,慢慢重新聚焦,不再是渙散和茫然。他看著孫女——這個一夜之間彷彿被硬生生催熟、扛起了所有重擔的少女,她的話語裡沒有豪言壯語,隻有具體到挖哪裡的土、壘多高的牆的瑣碎細節。但正是這些細節,像一根根堅韌的絲線,將他那顆幾乎要墜入虛無的心,一點點地拉扯回來,編織成一個雖然微弱卻真實存在的“希望”。

是啊,不能想太多,不能回頭看。想多了,回頭看多了,人就先垮了,就像陷入流沙,越掙紮沉得越快。現在,隻能像卿丫頭這樣,盯著腳下,一步一步,往前走。活下去,本身就是對那該死的“命運”最大的反抗。

夜,更深了。篝火需要不斷新增柴薪才能維持。祖孫二人輪流看火,另一人則緊緊靠著火堆,蜷縮在冰冷的石地上,試圖在疲憊和寒冷中爭取一點可憐的睡眠。他們背靠著背,依靠著彼此身上傳來的那一點點可憐的體溫,共同抵禦著這漫漫長夜的侵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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