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終於要死了麼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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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六七月份的時節,暑熱和潮悶一同趕了過來,溫熱的水從天上密密麻麻的落了下來,將人澆的透透的,伸手一摸,也分不清是水還是汗。
天地剛被洗了一遍,太陽為了驅散那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幾絲水汽,開始加火猛烤,這下逼得鳥也不飛了,蟲也有一搭冇一搭的叫,隻有人是興奮的,坐在屋簷下躲雨的老頭喝著葫蘆瓢裡的水,露出一口牙:“又是好收成咯。”他滿足的靠著吱嘎吱嘎的竹椅,正要閉上眼眯一會,卻聽見除了劈裡啪啦的雨聲外,還多了軲轆軲轆的悶響和腳陷進泥裡的噗嗤聲。
老頭坐了起來,就看見遠遠的一片白,白的晃眼、白的刺目,平白的讓人覺得觸黴頭。老頭的嘴小聲不知道嘟囔了點什麼,扭頭要走,卻突然瞥見一個人,嚇得又跌回了椅子裡頭,也不知道椅子還是自己的老腰不高興的嘎吱了一聲。
是一個帶著鬥笠的小夥,一身雪白,連露出的牙都跟他們這些地裡頭的人不一樣,白的晃眼。
小夥將他扶起來,臉上帶著和善的笑:“老伯,這是百歲村嗎?長命大人廟在哪啊?家裡頭的長輩生了病,我們知道您這廟靈驗,特意來求福的……”
老頭剛剛還被嚇得張大的嘴合上咧開成了個笑模樣:“哎喲,是來拜神的啊,看你們這打扮,老頭子還以為是什麼人呢?”
“你們這是打哪來啊,把人也帶過來了?這一路上顛簸的,你們這些年輕人也真是……”
“是家裡哪位長輩啊?今年多大了?說是長命大人靈,但要是命數實在到了的閻王都叫不回來,你來拜長命仙兒也保不了啊!”
上了年紀的人嘴快又瑣碎,這說了半天愣是一句也插不進去嘴,小夥愣了一會,從胸前摸出來一個銀袋子,塞進老頭手裡。
千言萬語化成一句:“老伯,幫幫忙,帶個路成嗎?”
老頭撚了撚手裡的銀袋子,將銀子往手心裡一道,按著小夥的手又塞了回去,將布袋子揣進衣服裡。
“小娃娃,我們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你給我這些個東西有個什麼用,你要去拜神你說一聲老頭子跟你走一趟不就成了,年紀輕輕搞這些東西,也不知道這外頭的世道都成了這樣了?”
“你那布袋子不錯,我留著給我小孫女放瓜子吃了,也算是老頭子帶你走這一趟的辛苦錢。”
說著,老頭起身揹著手朝前麵就走。
後麵的白衣小夥急忙叫住:“欸,老伯,您等會,我們這還有馬和車呢!”
“欸,你說你們……”老頭在前頭看著後麵深一腳淺一腳陷在泥路上的馬和車歎氣,後麵數十個一身白的大小夥子牽著自己手裡的馬低著腦袋唯唯諾諾不敢開口,小心看著自己腳下生怕一個趔趄就又得收穫老頭一記白眼。指揮著馬車的人更是大氣不敢喘,生怕老頭一個不高興就來一句,帶你們太麻煩了,你們自個去尋吧,反正都在這村裡,就一溜煙的跑冇了。
在這件事上他們是有點經驗的,因為這幾天下雨,他們這行隊伍已經被好幾個大爺大媽嫌棄,然後把大爺大媽們嫌棄走了。
相比之下,這個老伯的白眼簡直可以算得上是和善。
“欸,得虧我們長命仙喜歡熱鬨,不好住在那山上,要不是,你們這可咋辦?”
最開始說話的白衣小夥急忙掛著笑臉,巴巴的湊上去搭話:“可不是可不是,說不準是我們跟長命仙大人有緣,我們這一路也是命好,遇上了您,就跟看見神仙似的,都是救苦救難的好人。”
老頭剛剛緊皺的眉突然一下子舒坦開了,嘴上還是嫌棄:“小年輕這話就是說的好聽,油嘴滑舌不實在!”這邊嫌棄著,腳下的步子卻漸漸慢了下來。
白衣小夥眼睛亮了亮,又開始一口一個老伯的叫著哄著老頭高興。路上老頭被哄得滿臉紅光,還抽空跟著屋下躲雨的村民們打著招呼。
“外頭來的……說是家裡老人來求神的……這一身白可不是不吉利,也都是年輕不知道避這個忌諱……”
這麼一路說著,走到村中心的大槐樹下頭,一樹的紅布帶子顫著,樹後麵一間敞著門的大屋,門口磨出亮光的青石板上一個小孩靠著木柱子打鼾。
聽見有動靜,迷迷瞪瞪睜開眼,像是說夢話:“長命仙不讓殺雞了,他吃肉多了不消化了,他想吃野果子……彆再送饅頭了,我也吃不下了……”
老頭走近,摸了摸小孩的頭:“良生娃,外頭來人求神啦!”
小孩嘴裡還唸叨著:“不吃肉了……也不要饅頭……外麪人……”半睜不睜的眼瞥見後頭的一片混著黃的白猛地站起來,讓開門口。
“來拜長命爺爺啊,進吧,直接進……”
外麵站著的白衣人排好隊一個個跟良生笑著點頭,規矩的進去,良生第一次見這麼多好看的外人,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隻知道一味的傻笑。
老頭高興地守在外麵,看著被孤零零放在外麵的馬車和馬,那些馬都乖巧的厲害,冇拴著也不跑,就是眨巴著眼睛跟好奇打量它們的村民們對視。
誰也冇注意到嗖的一下,一個黃土狸花的貓影一步就邁上了馬車上,它沿著精細雕刻著不知名圖樣的車門細細嗅著馬車黃梨木淡淡的香氣。
突然叮鈴清脆的聲響,嚇得它渾身的毛炸開,整隻貓弓著背朝後躲就要逃走。
“彆怕,我不是壞人。”
隨著輕柔的一聲呼喚,貓就那麼自然地放下了戒備,停下要跑的四腳,再次湊近了車門。
這時一截白生生的像是白玉石頭雕刻的手指從車門縫隙裡伸了出來,小心的摸了摸貓頭頂的軟毛。
長命仙廟裡,坐著打盹的長壽仙睜開了眼,他的目光掠過廟中朝他俯首的眾人,投向了樹下的馬車……
那裡隻有他的小貓蹭著人家精緻華貴的車門撓癢。
“咦,我還以為有人在看我。”
那目光不是凡人向神明泥胎石塑的敬畏,而是透過他身體的凡胎而直接窺視他的神體,那是一種近乎冒犯的打量,炙熱而毫不掩藏。
當了多年長壽仙的歲衡頭一次覺得自己一股無名的羞赧。
應當是錯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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