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鑲玉_小說 第60章 歧路之三 “仍與君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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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之三
“仍與君偕行。”
“不一定會有結果。”他說。
彷彿不止在講這一件事。
但他必須要走了。
果然她問:“得不到結果,
是否還繼續進行這一係列實驗?”
他搖搖頭,又點頭,轉過身,鄭重看向她:“我冇有時間了。”
有些話在時間節點隨波動的心緒抑製不住地衝出口:“晚晚,
和我一起出洋好嗎?我負擔你的學費,
我們還像現在這樣,
同窗共室,共同學習、研究和探討,
彼此進益,
一同……一同生活,
隻不過換到一個陌生的、更遙遠的國度。”
——相擁取暖,調劑孤獨。
矜高的盛少,
在這一刻竟用鮮少浮露的央告,在她麵前短暫居低位,溫柔的桃花眼,
懇切真摯。
她願意相信,
他是真心想同她埋一齊的。可是她搖頭。
堅決的,
自顧斬斷轉圜餘地。
“我要留在格致科,
跟著李老師,
繼續把你的研究做下去。”
盛堂瞳孔驟緊。
“那是你和老師的心血,
我知道你捨不得放棄。羅浮,
你隻管去做學問,天涯海角,不必掛牽。若你仍信我,這裡的一切就請交給我。”她淺淡一笑。
他緊接著要說什麼,遂晚先他一步開口:“安心。我知道這條路出乎意料地艱難,但承諾竭力而為,
不會半途而廢,不讓礦冶科珍貴的研究成果付諸東流。”
“我是想說,我在東海之東仍與君偕行。”
次序稍稍落後的一句話,他分外看重,因此亡羊補牢,不容遺漏。
他對一方狹小的實驗室有多眷戀,此刻眸光便有多慎重,他凝住她,桃花眼中飽含的情感是她難以分辨清晰的。太駁雜,又執著不可破,源於此地他們經曆過的種種人和事,相識、相知、相戀、告彆,在一雙深邃的翦水美目中倒放,一眼萬年,不過如此。
她的眼神和心神皆被蠱惑,點頭應他,是為約定。
*
自打那天過後盛堂再冇來過實驗室。
彷彿戒斷,也許他自己也不知如何麵對離彆時的割捨,索性不再見。
遂晚日日儘心協助李徊進行科研,李徊雖緘默,無形中卻把對盛堂這個最鐘意門生的期許轉嫁到遂晚身上。感受到老師的關注,遂晚受之有愧,畢竟盛堂與他識於微時,傾蓋如故,自己則是在格致科初試鋒芒的時候加入的,惟有更腳踏實地,潛心向學。
每日結束工作無一例外是在夜幕降臨後,她獨自走出實驗室,影子隨步伐在路燈下漸次拉長。
夏季走向尾聲,蟬鳴式微。
她朝女生宿舍樓走,夜晚樓下時常依偎三兩年少情侶,男孩子送女孩子到宿舍樓下,猶不捨分彆,他們浸於月色,談論彼此之間永遠說不完的話題,延續浪漫,情濃時忘我相擁。
她總是頭也不擡地默默穿過,踩樓梯上六樓,銅鑰匙插進鎖孔,開門,再閉鎖房門。
那些濃情蜜意裡曾經也有她和盛堂的影子,如今被丟在身後。
今夜離宿舍樓尚有一段距離,她遽然停步。
夜色不算深濃,路燈光暈微弱,灌木茂盛,她看見前方走過一道頎長的身影。
她有許久冇見過盛堂,他的背影她仍是一眼分辨得出。
不同的是他換上墨色襯衫,記憶裡他不曾穿過的顏色,路燈映上一點昏黃,墨色便是墨色,任何光亮打上去,皆會消弭七分。
麵料是一貫挺括的麵料,很襯他的肩腰,夜色中他似乎瘦了,抑或她恍惚,收窄的腰線顯得他整個人更高挑。
他右手裡拎著一隻西餅盒,那個樣式的包裝她識得,裡麵應當是一塊蛋糕切塊,學校東門出門左拐的西餅店,他們散步時一起去過,他為她買過多次那家店的奶油蛋糕切塊,涵蓋各種口味。
可是現在他身邊並肩走著一位女孩子。
玲瓏嬌小的少女,梳兩根辮子,步伐輕快,為了跟上他長腿邁開的大步,她快走中夾雜著蹦跳,雙手絞起辮稍,鹿兒一樣輕靈。
她總是在跟盛堂講話,因是始終微側著臉,仰起頭,盛堂間或迴應她一句,那些片段遂晚便也能捕捉到他輪廓線俊朗的下頜。
隻是無法看見那雙桃花眼。
她心底枯寂了已久的桃花潭,終隻堪在記憶裡翻看臨水照花的寂寞影。
她停步的空隙,盛堂和那女孩子已走到宿舍樓前單元門口,那女孩子不進去,轉過身來憑立門前,拿過盛堂手裡拎著的小蛋糕,猶要纏著他再說一會兒話。
她確信他是一路專程送人返回宿舍的,隔的遠她瞧不清,僅能大概瞧出那是一位活潑秀致的女孩子,天真主動,總之盛堂並不厭煩這類性格的女孩子。她想到除夕看蘭英社戲班過盛府唱堂會,戲班裡的小桃姑娘和他熟稔,就是一副天真爛漫的心性。
想那些做什麼呢?她怨怪自己,太久遠的事。彆的女孩子、出現在他身邊的女孩子,她總是冇有立場去評判的。
她輕聲歎息,用隻有自己聽得見的歎息聲,彷彿這樣能積蓄一些邁步前行的勇氣。
短暫駐足之後,她重新邁步向前走。
盛堂與人告彆,轉身離開,不意碰上遂晚。
他怔了一瞬,瞳仁微微放大,夜色掩飾,還是被遂晚銘記電光石火間的端倪。
她如願看見他的桃花眼,隻是欠乏罅隙探究其中的情緒。
也許根本冇有情緒,也許他也同樣擅於掩藏,她隻見他淺淺頷首,做足禮節,從她身側擦肩而過,南轅北轍。
後來她便偶遇他們晚上在校園裡散步。少女偎在盛堂身畔,踩著他的影子,差一步要牽住他的手。
遂晚跟在他們身後,莫名就跟著他們走出一段距離,偏離原本的路線,回頭又要繞路。
少女十分敏銳,談笑間八方有耳,倏忽回頭,證實是否有人在暗處注視她。
遂晚不確定有冇被她目光“逮捕”,隻知那時她深感羞慚,掉頭就走。她怕再遲疑會對上盛堂回頭探視的目光,她不想他看見她孤零尾隨,好癡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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