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鑲玉_小說 第108章 阿發(六) “穿白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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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發(六)
“穿白衫吧。”……
肖徹見她真的不再睇他,
纔沒趣地把藥包打開,一包外用磺胺粉,竟然還有一片抨抗(paca)。
血拚那天他傷的太重,幾道大傷口一直止不住血,
皮膚被血水浸泡,
像個血人。伏天末尾,
天氣炎熱,當天夜裡傷口感染髮炎,
起了高熱。
那晚他腦袋燒的迷迷糊糊,
身體乏力痠痛,
一會兒燥熱難耐,一會兒又骨縫抽冷。
門外有條公共水管,
他聽見龍頭下嘩嘩的流水聲,心裡暫時能好受點。冇隔多久,感到沾濕的布料擦拭過皮膚,
避開傷口,
帶去一身微腥的黏膩。
淡涼的手指不經意碰到皮膚,
蜻蜓點水微微癢,
隻有白遂晚有那樣細膩的手。
他的眼皮沉的像鉛,
勉強睜開,
隻看到一片黑暗,
隱約一個少女輪廓。後來就昏睡過去,期間一直低燒不斷,時夢時醒。
猛然睜開眼時天光大亮,白遂晚不在,一塊乾掉的破布搭在他額頭上。
他以為她狠心走掉了。
走就走吧,他心想,
他們之間的緣分算是儘了,彆再讓他找著她。
眼下看著手裡的藥粉和藥片,真有種恍然如夢的錯覺。
他仰頭把藥片吞了,舌根一陣苦澀,這些西藥在黑市價格不菲,不知道她哪來的錢搞到的。
水龍頭又嘩嘩作響,他坐起身,看見她接了一盆水,把他的背心投在水裡,皂角打出泡泡,素手搓洗,好不溫柔賢惠。
他一壁把磺胺朝後背傷口上抹,一壁直勾勾看著她,赤著上身,“你把我背心洗了,我穿咩?”
遂晚頭都冇回,“管鄰居大哥借了件衫,在你床頭,先穿。”
肖徹回身,摺疊床頭細鐵架上果然搭著件薄衫,白色。他嫌棄地拎起來看了看,已經穿得很舊了,衣領稍色,又給扔回去。
“背心洗好還我,我接著穿。”
“穿白衫吧。”遂晚說,手上動作不停。
“不想穿,太垮、太舊。”
“隨便你。”遂晚洗完衣,把黑色背心擰乾晾在公共水管上,盆裡黑紅色汙水倒進下水道。“要等乾,不然生黴,傷口感染。”
肖徹坐在床上拿她無法。
“下雨怎麼辦?”他煩躁地問。
“穿白衫。”
“不想穿,小爺冇穿過白。”
遂晚不與他作三歲小崽貧嘴,擰開水龍頭把盆子涮了涮,重新接一盆清水,蹲在地上埋頭進去洗髮。
涼水刺激頭皮,公共下水道有一股腥腐的氣味,夏天直往鼻腔裡鑽。她洗得很快,沖掉皂角泡沫後像擰衣一樣擰了擰長髮,冇有毛巾,便直接散在身後。
然後她坐在雜賣部門前的石階上,石階上原本放著書本和墨水瓶,她把書挪到自己膝頭,翻開來,其中一頁夾著幾張稿紙。她於是旋開墨水瓶蓋,用蘸筆蘸墨,在稿紙上抄寫起來。
肖徹凝望她的背影,濕漉漉的長髮滴著水,半遮半籠曼妙腰線,白衫上洇出一片水漬,空氣裡瀰漫皂角樸素的清香。
他口中含著/雞仔餅,忘了嚼,已經不酥了,一抿化成渣。
“白遂晚,你餓不餓?”他囫圇嚥下去,問她。
“不餓。”
雞仔餅還剩兩塊,他折起袋口。“白遂晚,你還回來乾什麼,我死咗,不是很好嗎?”
“我跟你講話呢,你哪來的錢?又買藥又買小食。”
“抄書。”遂晚淡淡回答,筆尖落下一個個雋秀小字。字跡淡了,就蘸一筆墨水,繼續抄寫。
民國初印刷業已頗具規模,需要抄寫的書籍大多是一些前朝經文,書局裡隻有手抄本。此類典籍受眾不廣,往往不安排刊印,極個彆買主想要私藏,便會出資委托書局找人抄錄。
遂晚會寫鋼筆字,字跡尚算工整清秀,遂從康平書局領了這份活計。兩天一宿完成了《洞古經》的抄錄,交差時書局文牘夥計見成稿迅速,殊無謬誤,劃改少之又少,十分欣喜,當即支付銀錢收下書稿。
遂晚藉機詢問是否還有這樣的工作可以給她,文牘夥計說他手上暫時冇有了,想了想,從書架高層取下一本包在書帙裡的本子,“要不這本《白馬寺大通》煩請姑娘拿回去抄錄,這是同事的顧客所需書稿,暫時還冇找到代筆。”
遂晚知他特意關照,頷首謝過,把書抱在懷裡,正是現下她膝頭擺放這本。《洞古經》所得收入,除去給肖徹買藥,買食物和生活用品,所剩無幾。
“白遂晚,以後你給我洗衣燒飯,我掙錢養你啊?”肖徹忽然說。
“你養傷吧。”
她專心寫字,“我要走了。”
“去哪裡?闌社死了那麼多兄弟,都是因為你私自放走姓盛的小子!盛家煽動道上的狗雜碎施行報複!現在你打算一走了之?白遂晚,你真是涼薄。”
“冇有什麼闌社了。”她重申一遍,“從你命手下綁架盛公子開始,就應該料想到不久之後的結局。”她合上書站起身,“我不是闌社的人,我要去謀生,去讀書,去念學堂。阿發,江湖不見。”
“讀書?念學堂?有屁用!”肖徹攥緊拳,把紙袋中的雞仔餅捏的粉碎,油花浸出來。可他到底傷病未愈,拳頭聚不上力氣。
他看見遂晚真的頭也不回地走了,甚至不肯等到濕發晾乾,隻帶走她的破書、墨水和筆。
“喂!白遂晚!你又裝清高!信不信我把你賣去當/雞啊!”他怒不可遏在她身後喊。
雜賣部前視野狹窄,遂晚轉過側壁,身影輒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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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授課日之末,放課後,遂晚趕著去康平書局交稿。
她現在已成《外事速覽》雜誌週刊禦用譯者之一,主編對她很是欣賞,因她對詞句的理解越發火純青,由她執筆翻譯的稿件,語言流暢又不失嚴謹,報社時常能收到讚揚的反饋,刊行量也在穩步上升。
宋生誤打誤撞算是她的伯樂,同她的交情自然更不一般,每回見她來都笑嘻嘻的,如同迎接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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