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硯昭明 聽雪驚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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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雪驚瀾
兩日後,大雪初晴。相府心腹管家親自登門清音茶樓,恭敬地遞上了一份燙金請柬:
“沈先生,我家相爺久仰先生琴藝超凡,智謀深遠,更敬先生於北境鐵門關力挽狂瀾之功。特於府內聽雪軒備下薄酒清茶,誠邀先生過府一敘,以表朝廷對賢才的仰慕之意。萬望先生賞光。”
請柬措辭客氣,姿態放得很低,但“朝廷”、“賢才”、“仰慕”等字眼,無不暗示著高士謙代表官方拋出的橄欖枝。
沈硯看著請柬,神色平靜無波:“回覆高相,沈某承蒙相爺厚愛,不勝惶恐。明日申時,定當赴約。”
翌日申時,沈硯隻帶月影一人,乘著一輛素雅的馬車,來到了森嚴的丞相府。穿過重重庭院,來到府邸深處一處臨湖的軒館。軒名“聽雪”,四周遍植老梅,此刻紅梅映雪,景緻清幽絕倫。軒內暖意融融,焚著上好的沉水香。
高士謙並未穿官服,而是一身深紫色錦緞常服,外罩玄狐裘氅,顯得雍容閒適。他親自在軒外相迎,笑容可掬,毫無宰相架子:“沈先生大駕光臨,聽雪軒蓬蓽生輝!快請進!”
寒暄落座,侍女奉上香茗。高士謙指著杯中茶:“此乃南詔千年古茶樹所產雪頂含翠,一年隻得數兩,乃前朝宮中貢品。老夫偶然得之,一直不捨得飲。今日特請先生共品,方不負此茶靈韻。”
“前朝貢品”!高士謙開口第一句話,便暗藏機鋒!既是炫耀權勢,更是試探沈硯對“前朝”二字的反應!
沈硯神色如常,端起茶盞,觀色嗅香,淺啜一口,讚道:“色澤澄碧,香氣清冽悠遠,入口微苦,旋即回甘生津,更有冰雪清冽之意蘊藏其中。果然不負雪頂含翠之名。相爺好品味。”他品評的是茶,對“前朝貢品”四字恍若未聞,從容自若。
高士謙眼中精光一閃,哈哈一笑:“先生果然是雅人!不僅琴藝通神,於茶道亦是行家。”他話鋒一轉,“先生於鐵門關外,一曲焦尾驚弦,破狄族魔鼓,助林將軍立下不世之功,實乃我大肖之幸!老夫代朝廷,代陛下,謝過先生!”說著,竟微微拱手。
“相爺言重了。”沈硯放下茶盞,語氣平淡,“破鼓乃璿璣門分內之事,除魔衛道而已。林將軍與北境將士浴血奮戰,方是首功。沈某不敢居功。”
“誒,先生過謙了!”高士謙擺擺手,笑容愈發和煦,“林將軍勇冠三軍,先生謀略無雙,二位珠聯璧合,實乃國家棟梁!陛下對林將軍已加封鎮北將軍,總攝北境。然,北境苦寒,戰亂初平,百廢待興。林將軍雖勇,於民政經濟,或有力所不逮之處”他拖長了語調,觀察著沈硯的反應。
“相爺的意思是?”沈硯擡眸,目光平靜無波。
高士謙身體微微前傾,壓低聲音,帶著誘惑:“先生大才,豈能埋冇於江湖?陛下求賢若渴,老夫亦惜才如命!若先生願為朝廷效力,老夫願保舉先生入主戶部或工部,掌錢糧經濟,施展所長!亦可特設‘國音監’,奉先生為監正,秩比三品!如此,先生可光明正大,以朝廷之力,助林將軍治理北境,安撫流民,通商惠工,共造河清海晏之盛世!豈不遠勝於江湖漂泊?”利誘!**裸的利誘!以高官厚祿,將沈硯納入朝廷體係,名正言順地將其與林燼綁定監控!
沈硯心中冷笑。入朝為官?那便是自縛手腳,將天音閣和自身徹底暴露在敵人眼皮底下,成為高士謙隨意拿捏的棋子!
“相爺美意,沈某心領。”沈硯微微一笑,帶著疏離的客氣,“然沈某一介布衣,閒雲野鶴慣了,不通官場規矩,更無意為官。璿璣門祖訓,亦不允門人輕易涉足朝堂。相助林將軍,乃因狄寇犯境,危及蒼生,儘一份江湖本分而已。如今北境初定,沈某心願已了,隻願撫琴弄簫,了此餘生。朝廷厚恩,恕難從命。”
拒絕得乾脆利落,滴水不漏。擡出璿璣門祖訓,更是堵死了高士謙繼續遊說的路。
高士謙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他緩緩靠回椅背,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一枚溫潤的玉佩,語氣轉冷:“先生淡泊名利,高風亮節,老夫佩服。隻是”他話音一頓,目光陡然變得銳利如鷹隼,緊緊鎖住沈硯,“先生既無心仕途,又何必攪動天下風雲?那遍佈南北的天音閣網羅情報,滲透官商,甚至連前朝秘辛、王府舊案,也多有染指!先生此舉,意欲何為?!”
圖窮匕見!以天音閣相脅!
沈硯神色不變,彷彿早有預料:“相爺此言差矣。天音閣開門做生意,迎來送往,收集些市井訊息、奇聞異事,供茶客消遣,或為商賈提供些便利,此乃尋常商事。至於攪動風雲、滲透官商、染指秘辛相爺言重了,沈某擔待不起。莫非相爺也喜聽些坊間趣聞?”他反將一軍,暗示高士謙的情報來源也不過是“市井訊息”。
高士謙臉色一沉,知道言語威脅難以奏效。他不再掩飾,從袖中緩緩取出一張摺疊的薄絹,在桌案上攤開。
那是一張極其精細的拓印圖樣。圖案赫然是一條盤繞的螭龍!雖不完整,但那獨特的紋路、斷裂的痕跡正是螭紋佩的一半!
“此物,先生可認得?”高士謙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帶著冰冷的威脅,“此乃鎮北王府世子林燼的身份象征!另一半想必就在先生手中吧?雙佩合一,便是見證!老夫很好奇,先生與那位下落不明、生死成謎的蕭世子究竟是何關係?先生處心積慮接近林將軍,又所圖為何?莫非是想借林將軍之手,行那複辟前朝的勾當?!”終極殺招!以螭紋佩和“前朝餘孽”的罪名相逼!
密室內的空氣彷彿瞬間凝固!月影的手已悄然按在了腰間軟劍之上!高士謙身後的陰影裡,也隱隱傳來幾道淩厲的氣息!
沈硯的目光落在那張拓印上,瞳孔幾不可查地收縮了一下。高士謙的能量,比他預想的更大,竟能搞到如此清晰的拓印!他擡起頭,迎上高士謙咄咄逼人的目光,臉上非但冇有驚慌,反而露出一抹極其清淡、甚至帶著幾分嘲諷的笑意。
“相爺好手段。”沈硯的聲音依舊平靜,“此玉佩,沈某確曾見過。十年前,於崑崙山下,偶遇一垂死老者所贈,言是其主遺物,托付有緣。沈某見其精美,便一直收著,不過是一玩物罷了。至於什麼鎮北王世子,什麼前朝後朝”他輕輕搖頭,“沈某乃山野之人,隻知音律,不識權貴。相爺若喜歡這玉佩拓樣,拿去便是。至於複辟這等誅心之言,相爺位極人臣,當知禍從口出。沈某雖不才,卻也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相爺今日若想以莫須有之罪留下沈某”他目光掃過高士謙身後的陰影,“恐怕,也需掂量掂量後果。”
話音未落,沈硯的手已按在了置於身側的焦尾琴上!琴匣微開,一股無形的、帶著凜冽寒意的氣機瞬間瀰漫開來,鎖定了高士謙和他身後的護衛!月影也踏前一步,劍意含而不發!
高士謙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脊椎升起,彷彿被無形的冰針鎖定!他身後的護衛更是如臨大敵,呼吸都變得粗重!焦尾琴的凶名,在鐵門關後,早已傳遍高層!冇人敢輕視一個能以琴音破軍殺陣的絕世高手!
僵持!令人窒息的僵持!
高士謙臉色變幻不定。他本想以身份秘密和謀逆大罪徹底壓垮沈硯,逼其就範。冇想到沈硯如此強硬!不僅矢口否認,反以“懷璧其罪”暗諷他構陷,更直接以武力相脅!他毫不懷疑,若自己真敢下令動手,這看似文弱的琴師,絕對有實力在護衛反應過來之前,讓自己血濺五步!代價太大了!
就在氣氛緊繃到極致時,沈硯的手指卻在琴絃上輕輕一撥。
“錚——”
一聲清越的琴音響起,不高亢,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打破了凝滯的氣氛。琴音嫋嫋,竟是一段極其熟悉的旋律——《十麵埋伏》!曲調之中,金戈鐵馬,殺機四伏!
高士謙臉色微變!這是警告!**裸的警告!
琴音未歇,沈硯已緩緩起身,對著臉色難看的高士謙微微一揖:“茶已品過,相爺盛情,沈某心領。告辭。”說罷,不再看高士謙一眼,帶著月影,轉身便走。焦尾琴那若有若無的殺機,始終籠罩著後方,直到兩人身影消失在聽雪軒外。
高士謙僵在原地,臉色鐵青,半晌,才猛地將手中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精緻的官窯瓷盞瞬間粉碎!
“好!好一個沈硯!好一個焦尾琴!”他咬牙切齒,眼中充滿了被忤逆的憤怒和更深的忌憚與貪婪。“敬酒不吃吃罰酒!螭紋佩前朝餘孽老夫倒要看看,你能硬氣到幾時!傳令下去”
然而,他狠戾的命令還未出口,一名心腹幕僚便神色慌張地匆匆闖入:“相爺!不好了!剛收到密報,林燼林燼離開北境,輕車簡從,正星夜兼程直奔京都而來!”
高士謙渾身一震!林燼他竟然親自來了?!是為了沈硯?還是為了他這“鎮北將軍”的頭銜?京都的水,被沈硯這顆石頭攪得更渾了!而林燼這條猛龍過江,必將掀起滔天巨浪!
聽雪軒外,沈硯登上馬車。車簾放下前,他瞥見街角對麵“積善京行”那氣派的招牌下,一輛看似普通的馬車正緩緩啟動。車窗微掀,露出一雙精明銳利的眼睛——正是路金鉞。兩人目光在空中短暫交彙,一切儘在不言中。
馬車駛離相府。沈硯靠在車廂內,指尖在焦尾琴冰冷的木身上劃過。剛纔在聽雪軒內,他並非全無準備。當高士謙亮出螭紋佩拓印時,他藏在袖中的手指已捏碎了一枚特製的蠟丸。此刻,京都鴿組最精銳的“暗羽”應該已經開始行動,目標——高士謙秘密存放關鍵證據的書房!
“去城西攬月樓。”沈硯對車伕吩咐道。那裡,有一場“偶遇”在等著他。林燼要來了,京都的棋盤,需要落下一枚更重的棋子。高士謙,我們的對弈纔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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