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硯昭明 情愫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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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愫無聲
空氣彷彿凝固了。炭火燃燒的劈啪聲顯得格外清晰。跳躍的火光在兩人之間流淌,將彼此眼中翻湧的情緒映照得無所遁形。
沈硯靜靜地聽著,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酒杯邊緣。林燼的十年,是血與火的淬鍊,是身份撕裂的痛苦掙紮,是將所有柔軟深埋、用鋼鐵外殼包裹自己的孤絕之路。他為了活下去,為了複仇,為了那個約定,把自己磨礪成了北境最鋒利的刀。而支撐他走過這一切的,除了對親人的責任,竟還有那個早已模糊在風雪中的小乞丐的影子。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與滾燙交織的洪流,瞬間沖垮了沈硯心中那層名為“剋製”的冰殼。他以為自己的十年追尋已是絕望中的執著,卻不知在遙遠的北境,有一個人同樣在血火中,將那個名字刻進了骨髓裡,化作了活下去的信念之一。
“我”沈硯張了張口,卻發現喉頭哽咽。他素來冷靜自持,此刻卻心潮澎湃,難以成言。他避開林燼灼熱的目光,望向琴案上的焦尾琴,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這琴叫焦尾。是師父用崑崙萬年寒潭底的冰弦木所製。他說,此木生於至寒,卻蘊藏著一縷不滅的火種。就像這世道。”
他站起身,走到琴案前,指尖輕輕拂過冰冷的琴身,如同撫摸一段凝固的歲月。“十年覓音,織網天下。我聽過最奢靡的宴樂,也聽過最淒慘的哀嚎;我傳遞過決定生死的密報,也彈奏過麻痹敵人的虛音這雙手,沾過血,也救過人。有時我覺得,自己就像這張琴,表麵冷硬,內裡卻始終燒著那一縷火。”
他轉過身,背對著林燼,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彷彿要將心底最深處的話,說給這無邊的黑暗聽:“那縷火是破廟裡分食的黴糕,是懸崖風雪中塞回的斷佩,是那句‘河清海晏’的約定也是重州碼頭硝煙中,你回望的那一眼。”他深吸一口氣,聲音輕得如同歎息,“燼,支撐我走過這十年的,除了師門責任,除了對這不公世道的憤怒還有你。我想找到你,想確認你活著,想和你一起,把當年那個遙不可及的夢,變成現實。”
他緩緩轉過身,目光終於再次迎上林燼。那雙總是沉靜如淵的眼眸,此刻清晰地燃燒著兩簇火焰,一簇是為“河清海晏”的理想,另一簇是為眼前這個人。“這十年,我活成了天音閣主,活成了世人眼中神秘莫測的琴師。但心底裡,那個在風雪中拉著你跳下懸崖、笨拙地想保護你的小乞丐沈硯也從未消失。”
“河清海晏”四個字,如同最古老的咒語,在寂靜的廳堂中迴盪。這不僅僅是少年時一句空洞的誓言,更是十年離散中,支撐著他們各自在血火與黑暗中跋涉的燈塔!是他們靈魂深處最深的共鳴與羈絆!
林燼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下拉得很長。他一步步走到沈硯麵前,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炭火的光芒在他眼中跳躍,如同燃燒的星辰。他看著沈硯眼中那兩簇清晰無比的火焰,一股滾燙的洪流瞬間沖垮了所有的剋製與藩籬。
“阿硯”林燼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種近乎破碎的深情,“這十年我找過你,也想過你。在懸崖下分彆時,我就捨不得。那時太小,不懂。後來在軍營,在死人堆裡,在每一個凍得睡不著覺的寒夜想起破廟裡你凍得發抖卻把破襖裹在我身上的樣子心裡就像被什麼東西堵著。”他擡起手,似乎想觸碰沈硯的臉頰,卻又在半途停住,最終隻是緊緊攥成了拳,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
“我對自己說,林燼,你要活著!你要變強!你要查清血案!你要找到阿硯!你要和他一起,看看這‘河清海晏’到底是什麼模樣!”林燼的胸膛劇烈起伏,眼中翻湧著壓抑了十年的、洶湧澎湃的情感,“直到在鐵門關,你為了我,為了北境,彈破魔音,身受重傷看著你昏迷不醒的樣子我才知道”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彷彿用儘了全身的力氣,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地說道:
“這‘河清海晏’的江山萬裡,若冇有你沈硯並肩同看於我蕭燼而言,不過是一片荒蕪。”
冇有華麗的辭藻,冇有直白的愛語。但這句裹挾著十年血火、沉澱著生死相托情誼的話語,卻比世間任何情話都更重,更燙!它砸在沈硯的心湖上,瞬間激起了滔天巨浪!
沈硯的身體幾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他看著林燼那雙燃燒著火焰、卻又帶著一絲孤狼般脆弱與懇求的眼睛,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剋製、所有築起的心防,在這一刻土崩瓦解!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夾雜著酸楚的痛意,瞬間席捲了全身,讓他眼眶發熱。
他猛地向前一步,不再猶豫,伸手緊緊抓住了林燼那隻緊握成拳、微微顫抖的手!入手冰涼,掌心佈滿厚繭和細碎的傷痕,那是屬於北境將軍的印記。沈硯用自己的手指,一根根、堅定而用力地掰開林燼緊握的拳頭,將自己的手指嵌入他的指縫,十指緊緊相扣!
肌膚相觸的瞬間,兩人都如同觸電般微微一震!一股電流順著相扣的十指,瞬間傳遍四肢百骸!那是跨越了十年生死離散、終於衝破一切阻礙的確認與歸屬!
“說什麼傻話”沈硯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他擡起頭,迎上林燼熾熱的目光,那雙深潭般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著對方的身影,再無半分疏離與掩飾,“這‘河清海晏’,是你我的誓言,是你我的戰場。刀山火海,九幽黃泉我沈硯,奉陪到底!”
冇有“喜歡”,冇有“愛”。但十指緊扣的力道,眼中燃燒的火焰,和那句“奉陪到底”的誓言,早已勝過千言萬語!
林燼感受著掌心傳來的、屬於沈硯的微涼與堅定,看著他眼中那毫不退縮、與自己一般無二的火焰,一股巨大的、失而複得的狂喜與難以言喻的酸楚交織在一起,沖垮了他所有的防線。他猛地將沈硯拉入懷中,用儘全身力氣緊緊抱住!彷彿要將這失散了十年的至寶,徹底揉進自己的骨血裡!
玄色的衣袍包裹著素雅的青衫,兩個同樣挺拔卻經曆迥異的身軀,在炭火的映照下緊緊相擁。冇有言語,隻有彼此劇烈的心跳聲,在寂靜的廳堂中如同擂鼓般共鳴。十年離散的孤寂,血火淬鍊的傷痛,深埋心底的情愫,還有那共同燃燒的、名為“河清海晏”的理想之火都在這個遲來了十年的擁抱中,得到了無聲的宣泄與最深刻的確認。
窗外的寒風似乎也溫柔了許多,輕輕拂過老梅的枝頭,幾片殷紅的花瓣悄然飄落,落在覆著薄冰的池塘上,無聲無息。靜思苑內,炭火依舊溫暖,琴案上的焦尾琴沉默著,彷彿也在見證著這跨越了漫長歲月與生死考驗的心意相通。
前路依舊荊棘密佈,京都的陰謀,北境的烽煙,十一皇子的未來,還有那沉甸甸的身世之謎都如同懸頂之劍。但此刻,在這短暫的寧靜裡,在彼此的心跳與體溫中,他們找到了繼續前行的、最堅實的依靠和最熾熱的動力。
河清海晏,道阻且長。然,此身此誌,此心此人,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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