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海棠離舊港 016
從京北返回港島,曲若棠深吸一口氣。
感覺像是從一場宏大而規整的夢中醒來,重新踏入了真實而鮮活的人間。
不僅是身體離開了那個充滿政治氣息和文化底蘊的古都,心境也似乎悄然發生了變化。
彷彿被京北秋日高遠的天空和顧家院中那棵果實累累的海棠樹洗滌過,變得更加開闊、沉靜。
她與顧商白的關係,在經曆了京北之行後,進入了一種自然而親密的階段。
他們依然是默契的商業夥伴,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對方的意圖,思維碰撞時火花四濺,決策時又能在權衡利弊後迅速達成一致。
但工作之餘,他們開始像所有普通情侶一樣,探索著港島街頭巷尾的煙火氣,試圖編織屬於兩個人的、柔軟的記憶。
他們會專程跑去上環,擠在狹窄熱鬨、牆壁被歲月熏得微黃的店麵裡,就為吃一鍋鑊氣十足的煲仔飯。
顧商白會細心地將飯焦刮下來,她知道他其實更愛軟糯的米飯,卻總是將香脆的鍋巴自然然地撥到她的碗裡。
他會看著她因為燙而微微吐氣的樣子輕笑,眼神裡的溫柔幾乎要溢位來。
這種細膩的關照,不同於鐘泊禮曾經那種帶著佔有慾的、近乎強硬的嗬護,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希望她愉悅的體貼。
他們還會在週末混入中環摩天輪下的人群裡,看街頭藝人的表演。
當那個來自南美的樂隊奏起熱情洋溢的桑巴舞曲時,顧商白會隨著節奏輕輕用指尖在她掌心敲打節拍。
在她看得入神時,悄悄將剛買來的、還燙手的糖炒栗子剝好,一顆顆塞進她手裡。
那一刻,周圍擁擠的人潮、炫目的霓虹都彷彿成了模糊的背景,隻有掌心傳來的溫度和甜糯的栗子香,無比真實。
又一次,顧母隨口提起想念港島某傢俬房菜館的藥膳燉湯。
兩人繞過半個港島,穿過霓虹閃爍的銅鑼灣,鑽入燈光昏暗的老街,憑著顧商白手機裡存著的一張模糊的門牌照片,耐心地一條巷子一條巷子地尋找。
最終找到那家沒有招牌、隻做熟客生意的家庭式作坊時,已是夜深。
捧著那盅溫潤滋補的湯,看著顧商白額角細密的汗珠和找到目標後孩子氣的得意笑容。
曲若棠忽然覺得,人活一世,所求不過這些瞬間。。
顧商白細致體貼,卻又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分寸感,從不讓她感到被冒犯或壓力,隻是潤物細無聲地融入她的生活,讓她習慣了身邊有他的存在。
嗅覺敏銳的港媒自然不會放過這些畫麵。
【北顧南曲蜜遊上環,十指緊扣甜到漏】、【顧少陪掃街,好事近?】、【半島密會兩小時,曲家好事將臨?】之類的標題開始頻繁出現在娛樂版頭條。
照片裡,他們或是相視而笑,或是並肩而行,姿態親昵自然。
連財經版都開始分析兩家聯姻可能帶來的商業版圖變化。
阿琳每天都會將整理好的報道放在她桌上,曲若棠翻閱時,不再像最初那樣急於澄清或感到困擾,隻是淡淡一笑,不予置評。
心底深處,似乎也開始預設並逐漸接受這種公眾的“定義”。
而鐘泊禮,依然固執地存在於她的視野邊緣。
他不再激烈地攔路表白,而是換了一種更迂迴,也更令人無奈的方式,像一道揮之不去的舊日影子。
她會“恰好”在自己常去的、位於荷李活道的那家小眾畫廊遇見他。
鐘泊禮獨自站在一幅色彩陰鬱的抽象畫前,彷彿隻是藝術同好,目光卻總是若有若無地追隨著她。
在她看過來時,又倉促移開,留下一個略顯寂寥的側影。
他會托阿琳送來曲若棠少女時代最愛吃的那家幾乎快要倒閉的老字號手工蝴蝶酥。
包裝盒是幾十年前的複古油紙,沒有任何留言。
隻有那熟悉到令人心悸的甜膩酥香,提醒著送酥人的身份和那些被刻意封存的年少時光。
更多的時候,他會通過一些商業上的舊友,或是直接讓助理聯係阿琳,傳遞一些對曲氏有利的政策動向、關鍵人脈的聯絡方式,或是競爭對手的一些不易察覺的動向。
這些資訊,有些確實頗有價值,甚至幫助專案團隊規避了幾個潛在的坑。
阿琳每次將這些資訊整理好送進來時,都會小心觀察她的神色。
曲若棠看著那些列印整齊的文件,心情複雜。
她能感覺到鐘泊禮那種笨拙的、試圖證明自己“還有用”、試圖在她新的人生軌跡裡找到一個位置的掙紮。
這些舉動,像是不甘心的餘波,又像是一種遲來的、不知如何是好的贖罪。
她不禁生出幾分物是人非的悵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