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夜叩玉案(探案) 紙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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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驢
永巷,依舊狹窄。
青石板泛著潮濕暗綠色的斑痕。
徐宜人心焦得很,宮中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她明白沈柔則一經捲入便難以抽身。
“姑姑,我想吃你給我煮的麵。”沈柔則笑吟吟道:“出了永巷才知道,姑姑做的青菜麵是最好吃的。”
徐宜人撫育沈柔則多年,知道她的心思,她此次回永巷吃自己煮麪是害怕以後再也吃不到,想到這裡眼睛一熱,徐宜人紅了眼圈卻依舊強作鎮定道:“好。”縱然有千言萬語,可是她卻隻能悶悶應她一聲。
王太妃倚靠著褪色的朱漆門坐在門口曬太陽,聽見了腳步聲,頭也不擡道:“你怎麼回來了?”
沈柔則緩緩蹲在王太妃身邊,輕輕捶著她的小腿,低低道:“我此次回來還不知道以後再回來是何時了。”
王太妃張開眼,看向沈柔則道:“韓宮令又選了你。”
沈柔則苦笑道:“是彆無選擇。”
“你這人也不知道你是命好還是命壞,怎地就偏生沾染上了這吃人的差事?做得好會受韓宮令垂青,也許平步青雲做個四品女官噹噹,做得不好那有可能掉了腦袋一命嗚呼。”
沈柔則哈哈大笑起來,她心裡儘管很苦澀但是還是不得不承認王太妃說得有趣。
王太妃正了正身子道:“宮裡越來越不太平了,永巷裡我這個活死人都感覺到了。”
沈柔則身子一僵,繼續揉著王太妃乾瘦的小腿。
王太妃道:“我入宮幾十年,也就在永巷的日子心安。”
沈柔則默默聽著也不做聲。
王太妃搖搖頭不願意回想曾經恩寵榮枯,她轉念問道:“你跟我說說你又遇見什麼棘手的事兒了?”
沈柔則輕歎道:“太妃可曾聽聞紙驢子渡人??”
王太妃斜著眼睛看著沈柔則。
沈柔則訕訕一笑道:“聽起來就覺得怪有意思的是不是。”
王太妃嗤道:“你這小蹄子也太看輕人了,你說的騎紙驢的把戲我當年還真瞧見過。”
沈柔則呆愣在那兒。
王太妃想了想道:“說起來也太久了,當年尚待閨中,表姐一家慶祝弄璋之喜,我也隨了去看熱鬨,當時請的是京中城有名的戲班子叫如園戲班,真真是十八般武藝技藝高超,而那個班主拿手好戲便是騎紙驢,看得我瞠目結舌,回家之後久久不能忘懷,思量琢磨,卻也怎麼猜不出那壯漢是怎麼懸浮紙驢之上子。”
沈柔則驚喜得差點跳起來,她握著王太妃的手搖啊搖,叫道:“你說的這是變戲法!”腦子裡突然想起榮合清秀絕倫的臉“我姐姐玉合最擅長古彩戲法和口技。”
王太妃甩開沈柔則的手,裝作生氣訓斥道:“你這小蹄子瘋瘋癲癲的,剛纔還一幅死氣沉沉,現在又活過來了,早知道就不告訴你了。”
沈柔則轉著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唸叨著:“戲法,如園戲班!太妃娘娘幫了我天大的忙”她抑製不住內心的狂喜,萬萬想不到竟然從王太妃這裡得到了最有用的線索!
提教院,博山爐裡的香料即將燃儘,李嬤嬤用草棍輕輕撥弄。
“沈柔則去了永巷,然後又匆匆出宮。”小太監說得詳細。
韓宮令捂著額頭疲憊的揮揮手道:“知道了,下去吧。”
李嬤嬤見那小太監像泥鰍似的滑了出去,才狐疑道:“宮令大人,老奴一直很想問,為何如此重用沈柔則?這件案子大理寺現在都找不到法子,區區一個永巷的宮女,就算她聰慧,心機,恐怕也——”
韓宮令張開眼道:“這件事也隻有她能去做。”
李嬤嬤乾笑道:“宮令大人,咱們提教院,尚宮局這麼多女官,難道無一比得上那丫頭?”她心裡倒是有幾分不服氣。
韓宮令冷聲道:“哪個女官能夠讓魏王親自出麵去大理寺審訊雲韶府的人?”
李嬤嬤訝異的張大嘴巴,老謀深算的眼睛閃著晦暗的光,她咂著舌頭卻不敢在言語。
韓宮令歎道:“你年紀一把了,在我身邊這麼多年怎麼眼皮子還這麼淺薄。”
李嬤嬤強笑道:“是老奴考慮不周。”
韓宮令長歎道:“現在我們唯一能仰仗的,也隻有這個沈柔則了。”
如園戲班是京中城最老的戲班子,曾經紅火一時,不少世家望族逢年過節或大事小情都搶著邀約表演,天有不測風雲班主得了病一命嗚呼,後人也不願意做著下九流的勾當,戲班子幾經週轉最後散的散,走的走,如今的如園戲班隻能在城東頭租住個破房子,偶爾去周邊村鎮演幾齣。
如園戲班現在剩下一個老人叫魏三,當年也曾是京中城有名的名角,可惜後來喝酒摔斷了腿,再也登不上戲台子,現在淪落此處打個雜役。
魏三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恍若天人的俊美男子臉上堆著謹慎卑謙的笑道:“這位公子常言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我想您來這兒肯定不是為了看戲?”
李琰眼神示意下,阿福將一錠金子送到魏三手裡。
阿福清清嗓子,裝模作樣道:“我家公子點事兒想問問你。”
魏三喜笑顏開的看著手裡的金子道:“真是奇了怪,什麼事兒能值個金錠子?”
李琰道:“我想問你如園戲班子可曾有個叫做玉合的女孩?”
魏三搖搖頭道:“我不太記得這麼一個人。”
在李琰身後的沈柔則再也按耐不住道:“那女孩會表演你們的獨門絕技騎紙驢。”
魏三恍恍然道:“哎呀呀,這東西可有十幾年了,你這麼一說,好像當年是有一個小女孩,十歲左右,伶牙俐齒的,讓我再想想。”說罷渾濁的眼睛繼續往李琰身上飄。
沈柔則滿麵期待的看著魏三。
李琰乾咳兩聲,阿福噘著嘴有點生氣的從懷裡繼續掏出了一個金錠子。
魏三嘿嘿直笑,剛要伸手去接,李琰猛然用摺扇按住他的手腕道:“師傅先想。”
魏三趕忙點頭如搗蒜一般,嘴如爆豆利索:“我想起來了!是不是臉上有顆紅痔?那女孩叫什麼我倒是不記得了,但是你提騎紙驢我便知是她,鬼機靈似的,她和她妹妹都曾在我們戲班子待過,後來何去何從那我可真不知道。”
“原來玉合和榮合都是你們戲班子的。”
魏三唸叨著:“名字記不住了,真記不住了。”
李琰道:“那騎紙驢這個戲法你可會變?”
魏三為難道:“公子這可就為難我了,當年的事情——”
阿福遞上了第三枚金錠子。
魏三變臉似的點頭道:“嗨,我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我會,我會!這個可簡單得很!”說罷便四處張望搜尋,找出了一塊木板蓋上紅布,正好遮擋下半身,騎在上麵外麵的腿屈膝,然後把鞋子脫下夾在腿窩處。
李琰和沈柔則張大了嘴巴,竟然如此簡單。
阿福失望道:“原來是騙人的把戲。”
魏三老臉漲紅嘿嘿笑道:“戲法就是騙人的把戲,把鞋子這麼一搭,外麵的腿彎曲,全靠遮擋住的這條腿使勁兒站著,側麵一看可不就是騎驢!”
回到馬車上,沈柔則和阿福心疼那三枚金錠子,忍不住罵那老傢夥貪得無厭。
“等等!”有人急急叫嚷。
阿福趕忙勒緊韁繩停下馬車,好奇的回頭張望。
一個粗壯的婦人氣喘籲籲追了上來,她滿麵通紅臉上掛著卑謙討好的笑容道:“你們是京中城來的人?認識玉合?”
沈柔則和李琰下了馬車,看著那婦人道:“你還記得這兩對姐妹?”
那婦人笑道:“那對玉人似的姐妹倆,誰看了都忘不了。”她麵露尷尬侷促之色,垂下頭道:“我知道那瑞珠一定過得不錯,不知道在哪裡發達?”
瑞合?
怎麼又冒出一個瑞珠出來?
沈柔則忍不住道:“瑞珠是誰?”
那婦人微微驚訝道:“玉合瑞珠是對姐妹啊!”
沈柔則隻覺得一個腦袋兩個大,她歪著頭道:“玉合的妹妹叫做榮合啊!”
那婦人麵露迷惘之色,彷彿聽了糊塗似的定定的盯著沈柔則,很快,她板著臉肅穆道:“我不會記錯,那倆姐妹雖不是親生,勝似親生。”
一直沉默不語的李琰輕輕道:“這位大嫂,你說的瑞珠應該另有其人。”看著沈柔則呆若木雞的臉悄聲道:“瑞珠應該又是一個人物。”
晚上用膳的時間,阿福還在掰著手指頭道:“怎麼又出現了一個瑞珠?”
滿桌的珍饈,沈柔則毫無胃口,她舉著筷子,滿臉陰雲。心裡也在想:瑞珠是誰?和這個案子有什麼聯絡嗎?想到這裡她忍不住把頭望向門口望去,李琰去了大理寺,已經掌燈時分了,他怎麼還不回來。
不一會兒,李琰回來了,沈柔則迫不及待走到他身邊。
李琰瞧了她一眼笑道:“怎麼不合胃口?不吃飯呢?”
阿福焦灼道:“殿下,大理寺那邊可有什麼新線索!奴婢都急死了!”
李琰嘲笑道:“阿福你這個肚子就是狗肚子,藏不住二兩香油。”
沈柔則也急道“殿下有什麼新線索趕快說出來吧,我也急死了。”
李琰漆黑雙眸星光點點,似含有彆的情緒,他還是第一次見沈柔則這副模樣,甚覺有趣,本想逗弄她一番。
可是看著沈柔則清亮的眸子裡一閃一閃,李琰笑著調侃道:“怎麼你也是狗肚子?”
沈柔則像是李琰的尾巴一樣跟在他身後焦灼道:“王爺彆賣關子了,彆說奴婢是狗肚子,驢肚子,王八肚子也行!”
阿福和李琰哈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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