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人魚離港 120
死亡與終章
綺鱗越是看，就越是覺得不可思議，原來巴塞洛繆·澤爾修斯的權利是那樣的大，他隻是一句話，就能決定無數人的命運。
帝國的王，在他麵前像一個發情的動物，帶著狂熱的迷戀，他想要的所有東西，他都能給他，那他最重要的權利，應該也能贈與他。
不，不是贈與，人心太過複雜，綺鱗不需要駕馭不了的東西，那如果……他成為他呢，他成為他就好了！
他……會比他做得更好！
隻有見識過權利的滋味，才知道它有多麼的美妙。
忠誠不是帝國的通行證，權利和金錢纔是，這是後來綺鱗奉為圭臬的話。
一個念頭一旦開始，就根本無法停下。
私心和**催使出的畸形怪物，終於在一個夜晚完成了徹底的轉變。
分化期因為林池冶的意外傷害被迫停止，身體更多的供養促使他活下來，而見到真正的澤爾修斯，纔是他野心開始的時候。
這樣一個被多方供養的怪物，終於在一個爆發點，迎來了最意想不到的姿態。
畸形和轉變，進化與變形。
人魚的分化期，隻會因為伴侶人魚存在，在期限內迎來二次重生。可這種改變，一般隻是外形、麵貌上的簡單變化。
誰也沒有想到，綺鱗的分化期，被人類的藥物，尤其是澤爾修斯後來灌下的奇怪東西所催化，除了催生出他變化成雄性人魚，還帶來了更意想不到的改變。
分化期畸形催動下，他確實成為了他想要，不，應該是林池冶‘想要’的樣子。
他成為了真正的巴塞洛繆·澤爾修斯！
成為能與她匹配的人類隻是第一步，隻有這樣，他才能用權利和手段，掌控自己的愛人！他的畸形的改變，從來不是為了愛人，而是為了囚禁愛人！
為了讓林池冶低頭，為了讓他們重逢！
仇恨催化了更大的惡性。
這一切，都隻有澤爾修斯能夠做到。
他在一個夜晚變化、重生，後來真正取代了他，殺掉了那個惡心的人。
……
這些林池冶也是後知後覺猜到的，當林池冶看到綺鱗那雙同樣受到刺激就會泛紅的眼睛，和腰腹附近曾經為了救她，挖下的血肉。
林池冶就明白。
不是什麼鬼怪故事裡變身和人魚特有的咒語，隻是一個為愛苦惱的小可憐，為了改變命運，將自己挖開血肉，畸變成人的小可憐。
都這麼可憐了，林池冶怎麼忍心再問呢。
她隻是想，確認一件事……
林池冶的眼皮開始難以支撐地耷拉下來，又掙紮著抬起，但每一次抬起，那眼中的光彩就黯淡一分。
她那曾經銳利如鷹隼、明亮如寶石的眼睛，此刻像是被攪渾的海水，蒙上了一層無法驅散的灰翳。
那是死亡的灰暗。
她的視線無法再凝聚在他臉上，隻是渙散地投向虛無。
她呼吸的間隔變得越來越長，聽到綺鱗的轉變，還是拚了命地伸手，觸碰他的臉龐。
到了這種時候，林池冶依然是慶幸的，慶幸他依然是自己，不是人類。是人魚……以後就還能回到海裡。
人魚的壽命比人類長得多，等她……她死了之後，一切回歸本源，他也能回到海裡，回到海裡……忘了這一切。
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回到……它的族群裡去。
當然，這些話林池冶就不用多說了，他最近可是越來越嬌氣了，林池冶都生怕，她說的多了，小人魚再冒出什麼眼淚來，為了賭氣做出什麼彆的事。
她還是怕他，就這麼跟著她死了。
如果最後一個記得她的人也死了，那林池冶……纔是真白活了。
他答應過的。
於是林池冶忍著最後一點力氣抬手，一點點撫摸著他的側臉，她還有最後的感知，也能感受他臉上殘存的一點溫度。
“以後……就要靠你自己活著了。”
“也在人類世界活了這麼久，你可能是……最聰明的人魚，以後也要跟你們那些小人魚……說，說，不要再來……陸地上了。”
“還，也彆說……太多了，我怕你，忘不了……”
她沒說忘不了什麼，綺鱗就一直等著，可最後他還是沒等完林池冶說的最後一句。
她的頭無力地靠在綺鱗的頸窩，說到最後她的呼吸間隔越來越長，極其輕微地吐出了一口氣。
再沒有吸進來。
那一直緊繃著的、維係著她最後生息的東西，悄然斷裂。
她話沒說完，也沒等到他的回答，就跟她一貫的性子一樣，驕傲自大，隻管自己從不理會彆人的……死活。
終於，她的身體以一種絕對放鬆的、了無生氣的姿態，完全倚靠在他的臂彎裡。
他的世界，也終於靜止了。
連那點聲音都沒有了。
一切海上的喧囂——風聲、浪聲、遠處海鳥的鳴叫——彷彿在這一刻驟然遠去，又或者說，是被一種更深沉、更浩瀚的寂靜所吞沒。
他腳步頓了一下，極其細微，幾乎無法察覺。
綺鱗環抱著她的手臂肌肉驟然繃緊，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但他沒有低頭，隻是更穩、更沉地抱緊了她，彷彿她隻是睡著了，怕驚擾了她的安眠。
他不敢放鬆，整個下頜線條繃緊，嘴唇死死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將所有翻湧的情緒死死鎖在喉間，鎖在胸腔之內。
綺鱗壓抑極了自己的情緒，最後也不過是收緊手臂，最後一次，極其輕柔的，將冰涼的嘴唇印在她已然失去溫度的前額上。
一聲極其壓抑的、彷彿從肺腑最深處撕裂而出的嗚咽掙脫了出來。
像是負傷的野獸，在荒原裡發出的最後哀鳴。
他顫抖著。
在這天地之間，在無儘墨色大海中，隻剩下他一個人，抱著他死去的月亮，被永恒的孤獨徹底吞噬。
抱著她，徹底沉入了水底。
他們一起被大海吞沒。
生於海，死於海。
他們都是大海的掠奪者，活該一起死去。
到最後，漆黑的海麵，也沒有一點銀白的魚尾翻出，遠方再沒有傳來屬於海盜的歌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