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餘玉:孤影亂世情難全 第23章 雨夜
秋雨綿綿,將法租界的夜籠上一層濕漉漉的霓虹。沐兮從黃包車上下來,裙擺濺上了幾滴泥濘,她攏了攏略顯單薄的外套,快步走向霞飛路那棟戒備森嚴的公寓。
連日來與江予哲的秘密會麵,像在刀尖上汲取養分,雖危險,卻讓她離真相更近了一步。
然而,今夜的氣氛有些不同。
公寓樓下停著的並非往日守候她的轎車,而是一輛更顯肅殺、掛著軍牌的黑色汽車。
車窗搖下一半,露出張彥鈞冷硬的側臉輪廓,指尖一點猩紅在雨霧中明滅,煙灰簌簌落下,融進潮濕的夜色裡。
沐兮的心猛地一沉。
她與江予哲在街角分彆的那一幕,定然落入了他的眼中。
江予哲將她送至能看到公寓燈光的地方,如同每一次那樣恪守著分寸,隻是臨走前,他將一把舊傘塞入她手中,低聲叮囑:“沐小姐,雨大了,保重身體”
那關切純粹,卻足以點燃某個暴君眼底的雷霆。
沐兮深吸一口氣,壓下瞬間竄起的寒意。不能硬碰硬,對待張彥鈞,唯有以柔克剛,將尖銳的試探包裹進曖昧的繭裡。
她垂著眼睫,步履未停,彷彿未曾看見那輛軍車,徑直走向公寓大門。
“站住”
低沉的聲音穿透雨幕,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冷過這秋夜的雨。
沐兮身形微頓,緩緩轉過身。雨絲打濕了她的發梢,幾縷黑發黏在白皙的臉頰旁,更添幾分脆弱易碎之感。
她抬起眼,望向車裡的男人,眼神裡帶著恰到好處的驚慌與一絲被雨淋後的委屈。
“少帥?”
“您怎麼在這裡?”
她輕聲喚道,聲音被雨聲襯得有些模糊。
張彥鈞推開車門,軍靴踩在積水的路麵,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未打傘,軍裝大衣的肩頭很快洇深了一片。他一步步走近,高大的身影幾乎將沐兮完全籠罩,壓迫感如山般壓下。
他抬手,冰涼的指尖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目光如鷹隼般審視著她,從濕漉的發絲到微微顫抖的唇。
“送你回來的人,是誰?”
他問得直接,語氣平靜,卻潛藏著駭人的風暴。
沐兮睫毛輕顫,眼底迅速氤氳起一層水汽,不是全然偽裝,亦有幾分真實的驚懼。
她知道,此刻任何一絲遲疑或狡辯,都會引來他更殘酷的撕扯。
“是…一位舊識”
她聲音微哽,帶著軟弱的哭音,“方纔雨大,迷了路,恰好遇見…他便送了我一程”
她微微偏頭,臉頰無意識地蹭過他冰涼的手指,像一隻尋求溫暖卻不敢靠近的幼獸。
“舊識?”
張彥鈞的手指微微收緊,力道讓她吃痛,卻未掙脫。
“什麼樣的舊識,值得沐小姐頻頻私下相見?嗯?”
他果然知道她頻繁外出。
沐兮閉上眼,一滴淚恰到好處地滑落,混著雨水,滾燙地烙在他手指上。
“少帥…你弄疼我了”
“我隻是心裡悶得慌,出去走走”
“遇見故人,多說幾句罷了”
“難道如今我連這點自由都沒有了嗎?”
她嗚咽著,身體微微發抖。
她以退為進,將他的監視與控製輕巧地點出,卻又用眼淚和軟弱包裹,不顯得像是質問,更像是無助的控訴。
張彥鈞盯著她淚眼朦朧的樣子,眼底的暴戾之氣稍斂,但探究之色未減。
他拇指粗暴地揩去她臉頰的淚痕,動作卻放緩了些。
“自由?”
他嗤笑一聲,俯身逼近,溫熱的氣息混雜著煙草味拂過她的耳廓,“沐兮,彆忘了你的身份。你現在是我的未婚妻,整個上海灘的眼睛都看著你”
“你的‘自由’,隨時可能給你,也給‘彆人’,帶來殺身之禍”
最後四個字,他咬得極重,是警告,更是威脅。
沐兮順勢將額頭抵在他冰冷的軍裝扣上,聲音細弱蚊蚋。
“我知道,我都知道”
“可我害怕”
“少帥,家裡隻剩下我一個人了,那些噩夢夜夜纏著我”
“我隻是想找些舊日痕跡,讓自己覺得沒那麼孤零零”
她將自己沉浸在滅門之痛和孤女脆弱的人設裡,半真半假地傾訴。
這是最能模糊焦點,也能微妙牽動張彥鈞那複雜情感的方式——他那混合著愧疚、占有和某種扭曲保護欲的情感。
張彥鈞沉默了片刻。雨聲淅瀝,兩人在雨幕中姿態親密,卻又各懷鬼胎。
忽然,他鬆開她的下巴,大手轉而攬住她纖細的腰肢,將她猛地帶向自己,緊緊箍在懷裡。
沐兮低呼一聲,整個人撞進他堅硬冰冷的胸膛,隔著濕透的衣料,能感受到他胸腔內沉穩卻有力的心跳。
“冷麼?”
他問,聲音依舊低沉,卻似乎褪去了一絲寒意。
沐兮在他懷裡輕輕點頭,溫順地依偎著,汲取著那一點近乎殘忍的暖意。
“冷”
“那就記住”
他低下頭,唇幾乎貼著她的耳垂,話語如同情人的呢喃,內容卻令人膽寒。
“能溫暖你的,隻有我。也隻能是我”
“彆再讓我看到那些不相乾的人靠近你,否則”
他沒有說完,但未儘的威脅比說出來更令人恐懼。
沐兮在他懷中閉上眼,掩去所有算計與冰冷,隻用細弱的手臂微微回抱住他精壯的腰身,像一個真正的、尋求庇護的柔弱女子。
“不會有下次了,少帥”
她承諾道,聲音柔軟而順從。
張彥鈞似乎滿意了,他一把將她打橫抱起,無視她的輕微驚呼,大步走向公寓大門。
衛兵恭敬地開門,他抱著她,如同抱著一個珍貴的所有物,踏入溫暖卻如同牢籠的光暈之中。
沐兮將臉埋在他肩頭,在無人看見的角度,嘴角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
這一關,暫且過了。利用他的佔有慾和一點點心軟,再次將危機化解。
但張彥鈞的疑心既起,日後與江予哲的聯係,必須更加謹慎才行。
張彥鈞抱著沐兮,穿過佈置華麗卻冰冷的大廳,徑直走上鋪著厚地毯的樓梯。他的步伐穩健,手臂如鐵鉗般穩固,不容她有絲毫掙脫的可能。
沐兮溫順地靠在他懷裡,臉頰貼著他軍裝冰冷潮濕的呢料,鼻尖縈繞著硝煙、煙草和他身上獨有的強勢氣息。
她能感受到他胸膛下傳來的、比平時稍快一些的心跳。她的示弱與靠近,並非全無作用。
他踢開臥室的門,將她並不輕柔地放在那張柔軟的大床上。床鋪深陷,沐兮陷在一片柔軟裡,像一隻被捕獲的雀鳥。
她撐著手臂微微起身,長發淩亂地披散下來,更襯得臉色蒼白,眼眸濕潤,帶著驚魂未定的柔弱。
張彥鈞就站在床邊,脫下了被雨水打濕的大衣,隨手扔在一旁的沙發上。他隻穿著襯衫和軍褲,勾勒出精壯而充滿力量感的身體線條。
他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她,目光如同實質,一寸寸掠過她濕透的衣衫下隱約顯露的曲線,以及那雙因為寒冷和恐懼而微微蜷縮的赤足。
“去洗澡”
“彆著涼了”
他命令道,聲音依舊沒有什麼溫度,但少了方纔在雨中的暴戾。
這不是關心,而是主人對所有物的保養指令。
沐兮垂下眼睫,低聲應道:“好”
她剛要起身,他卻忽然俯身,單手撐在她身側的床墊上,將她困在他的身影之下。
另一隻手撫上她依舊冰涼的臉頰,指腹粗糙,帶著常年握槍留下的薄繭,摩挲著她細膩的麵板。
“沐兮”
他喚她的名字,聲音低沉而充滿壓迫感,“記住我說的話。你的命,你的人,都是我的”
“彆再挑戰我的耐心”
他的眼神銳利如刀,彷彿要剖開她精心偽裝的皮囊,直視內裡那顆被仇恨浸透的心。
沐兮的心臟在胸腔裡劇烈地跳動,但她的眼神卻依舊維持著那層水濛濛的霧氣。
她微微仰起臉,主動將臉頰更貼近他的掌心,彷彿貪戀那一點微不足道的溫暖。
“我記住了,少帥”
她的聲音輕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不知是源於冷,還是源於懼,“我隻是太害怕了。”
“隻有在你身邊,我才覺得…安全一些”
這句話半真半假。在他身邊無疑是與虎謀皮,但某種程度上,他強大的勢力確實暫時為她隔絕了其他一些明槍暗箭。
張彥鈞盯著她看了片刻,似乎在判斷她話中的真偽。他眼底的墨色翻湧,最終化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哼。
他低頭,猝不及防地吻上她的唇。
那不是溫柔的慰藉,而是帶著懲罰和占有意味的掠奪,粗暴而直接,撬開她的牙關,攻城掠地,氣息交纏間滿是他的煙草味和不容抗拒的強勢。
沐兮的身體瞬間僵硬,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身下的床單,卻沒有推開他。
她承受著這個吻,甚至在他稍稍退開時,主動仰頭追吻了一下他的唇角,如同一個生澀而笨拙的回應,隨即又像是羞怯般迅速低下頭,耳根泛起一抹紅暈。
這個細微的、近乎本能的反應,取悅了張彥鈞。他眼底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些許,拇指撫過她微微紅腫的唇瓣,動作帶上了一絲狎昵。
“聽話就好”
他最終說道,直起身子,“去吧”
沐兮如蒙大赦,卻又不敢表現得太明顯,隻是輕輕點了點頭,攏緊濕透的衣襟,快步走向浴室。
關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她才允許自己長長地、無聲地籲出一口氣。
鏡子裡映出一張蒼白卻唇色嫣紅的臉,眼神裡的脆弱如水汽般迅速蒸發,隻剩下冰冷的算計和一絲殘餘的驚悸。
她開啟水龍頭,讓嘩嘩的水聲掩蓋一切。指尖觸碰被他吻得發麻的唇瓣,心底一片冷然。
利用身體,利用情感,這是亂世中她最卑微也最有效的武器。尤其是對付張彥鈞這樣驕傲且佔有慾極強的男人,適時的柔弱、依賴和一點點曖昧的回應,遠比任何辯解和反抗都來得有用。
隻是,這刀刃舔血的遊戲,每一次交鋒都讓她在深淵邊緣走得更遠。
浴室門外,張彥鈞點燃了一支新的雪茄,走到窗邊,看著窗外依舊連綿的秋雨。煙霧繚繞中,他剛毅的臉上看不出情緒。
沐兮的那點小心思,他並非毫無察覺。她的柔弱,她的眼淚,她的溫順,真假參半。
但他享受著這種馴服的過程,享受著她不得不依附於他的姿態。至於那個送她回來的男人…
他眼底閃過一絲陰鷙。
他會查清楚。任何覬覦他所有物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而現在,那隻看似脆弱的小鳥,正需要他的羽翼來遮風擋雨。
他很樂意提供這份“庇護”,直到將她徹底吞噬。
溫暖的水流衝刷著身體,沐兮閉上眼睛,將所有的情緒深深埋藏。
今晚暫時安全了。
但她也知道,張彥鈞的疑心一旦種下,便不會輕易消除。與江予哲的聯係必須更加隱秘,她的計劃,也需要更快地推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