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餘玉：孤影亂世情難全 第24章 傷痕
張彥鈞的監視如同無形的蛛網，將沐兮緊緊纏繞。她出入皆有副官“護送”，電話被監聽，連霞飛路公寓外的生麵孔也多了起來。
他要用金絲籠將她徹底困住，折斷她所有可能飛向彆處的翅膀。
沐兮表麵順從，甚至比往日更顯依賴，偶爾在張彥鈞來時，會主動為他斟酒，指尖“不經意”地劃過他的手背。
或是倚在窗邊，望著樓下車水馬龍，流露出恰到好處的迷茫與脆弱，引得他將她攬入懷中，用近乎窒息的擁抱宣告所有權。
但她心底的算盤，冰冷而清晰。張彥鈞的監控越嚴，她越需要一把來自外部的刀，來攪動這令人窒息的局麵。
這把刀，便是沈知意。
她需要一個機會，一個看似偶然、實則精心設計的場合，讓沈知意“發現”張彥鈞留下的痕跡，點燃他那病態的佔有慾。
機會很快來了。租界工部局舉辦一場慈善晚宴，名流雲集。張彥鈞雖不屑此類場合，但為彰顯勢力與“未婚妻”的體麵，必定會攜沐兮出席。
而沈知意，作為八麵玲瓏的商界新貴，自然不會缺席。
晚宴前，沐兮在妝台前坐了許久。她挑選了一件墨綠色絲絨旗袍，襯得肌膚勝雪，卻也極容易顯露出不該有的痕跡。
昨夜張彥鈞情緒不明，吻她時在她頸側留下了一處曖昧的紅痕，雖不甚明顯，但在特定光線下，足以窺見。
她沒有用脂粉完全遮蓋，隻是淡淡掃過，使其在昏暗光線下不易察覺，但在明亮處或近距離側看時，便會隱約浮現。
鏡中的女子，眉眼低垂，氣質清冷，如同易碎的古瓷，唯有那一點未儘的嫣紅，像是雪地裡落下的殘梅，刺目而又引人探究。
晚宴上，衣香鬢影，觥籌交錯。沐兮挽著張彥鈞的手臂，應對得體，笑容溫婉，眼底卻是一片疏離的冰湖。
她能感受到來自不同方向的目光——周複明探究的審視，孫應洋禮貌而算計的微笑，以及…沈知意。
他始終在不遠處，與人談笑風生，溫潤如玉，但沐兮能感覺到他那看似隨意的目光，如同柔韌的絲線，一遍遍纏繞在她身上，帶著一種不動聲色的掌控欲。
酒過三巡，舞曲響起。
張彥鈞被一位洋人領事纏住說話。沐兮趁機輕聲說想去露台透透氣。張彥鈞瞥了她一眼，微微頷首，示意身後的副官跟上。
露台空氣清冷，稍稍驅散了宴廳的悶熱。沐兮倚在欄杆上，望著樓下花園的燈火，副官在不遠處守著，目光如炬。
她知道，沈知意一定會來。
果然，不過片刻，溫和的嗓音自身後響起。
“兮兮，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吹風？”
“小心著涼”
沐兮轉過身，臉上適時地露出一絲疲憊而脆弱的笑意。
“知意哥哥。裡麵有些悶，出來透口氣”
沈知意走近，目光在她臉上細細流連，帶著毫不掩飾的關切：“臉色似乎不太好，最近休息得不好？”
他的視線，如同最精密的儀器，緩緩掃過她的眉眼，鼻尖，最後，落在了她微微側著的、線條優美的脖頸上。
露台的光線不算明亮，但足夠近。
他的目光驟然一凝。溫潤的笑意如同潮水般從他臉上褪去，隻剩下一種冰冷的、近乎實質的凝固。
他看到了，那墨綠色絲絨領口上方，若隱若現的一點痕跡。
沐兮彷彿毫無所覺，甚至微微調整了一下站姿，讓那處痕跡在他目光下更清晰地暴露了一瞬，才彷彿因冷而攏了攏披肩，將其半遮半掩。
“沒什麼”
“隻是有些累”
她垂下眼睫，聲音輕得幾乎被風吹散，語氣裡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倦怠和隱忍。
沈知意的手無聲地攥緊了手中的酒杯，指節泛白。他臉上重新掛起了溫和的麵具，但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眼睛裡，此刻卻翻湧著陰鷙的暗流。
“是麼？”
“張少帥…待你還好嗎？”
他聲音依舊溫柔，卻透著一股寒意。
這個問題，看似關心，實則是**裸的試探和確認。
沐兮抬起眼，看向他，眼眶微微泛紅，卻強扯出一個笑容。
“少帥他…自然是好的”
她的話語頓了頓，像是難以啟齒，又帶著一絲認命般的麻木，“隻是他性子急”
她欲言又止，將一個受儘委屈卻又不敢言說的孤女形象演繹得淋漓儘致。
每一個停頓，每一次垂眸，都在無聲地控訴，都在將沈知意心中的妒火和暴怒推向頂峰。
沈知意臉上的笑容終於徹底消失。他向前逼近一步，靠得極近，沐兮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清雅的檀香，此刻卻混合著一種危險的氣息。副官警惕地看向這邊。
他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句，冰冷刺骨：“他碰你了？”
沐兮像是被嚇到，猛地後退一小步，慌亂地搖頭：“沒…沒有…”
“知意哥哥你彆誤會…”
這副情急之下否認的模樣，更像是坐實了他的猜測。
沈知意眼底最後一絲溫情也碎裂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瘋狂的陰冷。他死死盯著那處幾乎被披肩重新蓋住的痕跡，彷彿要用目光將其灼穿。
“很好…”
他忽然輕笑一聲，聲音低啞，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他竟敢…如此對待你”
他不再看她，彷彿多看一眼都會失控。猛地轉身，大步離開露台，連最基本的禮儀都顧不上了。
沐兮看著他消失在門口的背影，緩緩地、緩緩地鬆開了攥緊的披肩。手心一片冰涼汗濕。
成功了。
那條潛伏的毒蛇，已經被徹底激怒。
她重新望向樓下璀璨的燈火，眼底再無一絲脆弱，隻剩下冰冷的計算。
沈知意絕不會善罷甘休。他對張彥鈞的敵意，他對自己的病態佔有慾，將會化作最鋒利的刃。
而她，隻需在這風暴中心，靜靜地等待，並適時地…火上澆油。
副官上前一步：“沐小姐，該回去了，少帥可能會找您”
沐兮轉過身，臉上恢複了一貫的柔順與平靜：“好”
她重新步入喧囂的宴廳，彷彿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未發生。隻有頸側那一點微紅的痕跡，在華麗的水晶燈下，無聲地訴說著剛剛引爆的、一場即將來臨的腥風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