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餘玉：孤影亂世情難全 第43章 同行
張彥鈞與周複明之間的暗鬥驟然升級，如同兩股洶湧的暗流在上海灘之下激烈碰撞。
張彥鈞利用軍權，以“稽查走私”、“整頓治安”為名，對周家相關的碼頭、倉庫乃至商行進行了數次高調且苛刻的突擊檢查，雖未抓到致命把柄，卻也讓周複明損失不小，顏麵受損。
周複明則動用其政商界的影響力，在報紙上含沙射影，指責某些軍方人員濫用職權、乾擾正常商業秩序，同時暗中給張彥鈞的幾項軍需采購使了不少絆子。
雙方劍拔弩張，暫時都無暇將過多精力完全聚焦於沐兮身上。這正是沐兮等待的機會視窗。
她需要證實何景用命換來的“特殊器材”線索，更需要摸清周複明與日本人之間的物資往來細節。
而這件事，憑借她一人或蟄伏的何景都難以完成。她想到了江予哲，以及他背後的“星火”。
他們有他們的渠道和方式，或許能接觸到更核心的資訊。
她再次冒險，通過死信箱發出了極其簡短的會麵請求，地點約在了一處因戰亂而半廢的教會孤兒院舊址，這裡偏僻且入夜後幾乎無人踏足。
殘破的聖母像在月光下投下扭曲的陰影，斷壁殘垣間荒草萋萋。
沐兮裹著深色的鬥篷，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江予哲準時到來，看到獨自站在廢墟中的沐兮，清俊的臉上寫滿了不讚同和擔憂：“沐小姐，你不該來這裡，太危險了！”
“沒有時間了，江先生”
沐兮打斷他，聲音低沉而急促，直接切入主題，“周複明和岩井公館有一條秘密的物資運輸線，很可能涉及那批‘特殊器材’”
“我需要知道他們下一次運輸的時間、地點和方式”
江予哲眉頭緊鎖：“這太冒險了！岩井公館的眼線無處不在，一旦被發現”
“所以我需要你們的幫助”
沐兮看向他，月光下她的眼眸亮得驚人，裡麵是毫不退縮的決心
“‘星火’不是也想阻止他們嗎？這不是為了我的私仇”
“那些東西流進來，會害死更多人！”
江予哲沉默了。他知道沐兮說得對，但他更擔心她的安全。
“我知道一個可能的倉庫地點”
沐兮趁熱打鐵，丟擲了另一個誘餌，這是她從張彥鈞部下零碎交談中拚湊出的模糊資訊，真假難辨，但值得一探。
“在虹口區靠近日租界邊緣的一個廢棄紡織廠裡”
“但我不確定，需要人去確認”
最終，對理想的堅持和對沐兮安危的複雜情緒占據了上風。
江予哲一咬牙：“好！我去查！但你絕不能靠近！”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
兩天後，江予哲傳遞來的訊息確認了那處倉庫確有蹊蹺，且當晚似乎有異常動靜。
但“星火”的同誌臨時被其他緊急任務牽製，無法提供足夠支援。是放棄這次機會，還是……
沐兮幾乎沒有猶豫。她不能讓機會溜走。她設法短暫甩開了眼線，與江予哲在預定地點彙合。
“你！”
江予哲看到她親自前來，臉色都變了，“快回去！”
“彆廢話，帶路”
沐兮語氣冷靜，拉低了鬥篷的兜帽，眼神堅決，“兩個人，總比一個人看得清楚”
夜色濃重，他們如同兩道幽靈，避開巡邏的憲兵和幫派分子，悄無聲息地靠近那片位於勢力交界處的廢棄廠區。
空氣中彌漫著鐵鏽和腐敗物的氣味，寂靜中充滿了無形的壓力。
過程遠比想象的危險。他們險些與一隊突然出現的日本巡邏兵撞個正著，被迫躲進一個充滿惡臭的排水管道裡，身體緊貼在一起，能聽到彼此劇烈的心跳和壓抑的呼吸。
沐兮甚至能感覺到江予哲身體瞬間的僵硬和試圖將她護在身後的細微動作。
還有一次，為了避開倉庫高處望哨的探照燈，江予哲拉著她的手，快速衝過一片開闊地。
他的手掌溫暖而乾燥，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緊緊包裹著她冰涼的手指。那一刻，奔跑在危險邊緣，沐兮的心跳快得幾乎要炸開，卻奇異地並非全因恐懼。
終於，他們找到了一個絕佳的觀察點，透過破損的窗戶，看到了倉庫內晃動的身影和幾箱被小心搬運、標記著日文和特殊符號的木箱。
雖然無法完全看清內容，但那謹慎的程度和箱體的規格，絕非普通貨物！
就在他們試圖看得更清楚時，廠區內突然傳來一陣犬吠和手電筒的光束！被發現了！
“走！”
江予哲低喝一聲，猛地抓住沐兮的手腕，拉著她轉身就跑！
身後是嘈雜的呼喝聲和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犬吠聲。
他們在迷宮般的廢棄廠房和堆料場間亡命奔逃，心臟擂鼓般敲打著胸腔。
沐兮幾乎喘不上氣，但求生的本能和被緊握的手傳遞來的微弱力量支撐著她。
在一個堆滿廢棄棉紗的角落，江予哲猛地將她拉進一個極其狹窄的縫隙裡，用自己的身體緊緊護住她，同時捂住了她的嘴，防止她發出聲音。
追兵的手電光柱從縫隙外掃過，腳步聲近在咫尺，甚至能聽到狼犬嗅聞的聲音。
黑暗、逼仄的空間裡，兩人身體緊貼，呼吸交織，都能感受到對方身體的顫抖和心臟瘋狂的跳動。
死亡的危險從未如此貼近。
那一刻，什麼複仇、什麼理想似乎都暫時遠去，隻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欲和身邊人傳來的、唯一的溫熱觸感。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的喧囂漸漸遠去。
江予哲緩緩鬆開手，身體卻依舊保持著保護的姿態，沒有立刻退開。
黑暗中，兩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沒事了…”
他低聲說，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沙啞，氣息拂過沐兮的額發。
沐兮抬起頭，在極近的距離下，借著遠處透來的微弱月光，看到了他額角的汗水和眼中未曾褪去的緊張與…擔憂。那擔憂，明顯是為了她。
一種奇異的氣氛在狹小的空間裡蔓延。吊橋效應之下，共同經曆生死險境帶來的腎上腺素飆升，極易被誤解為心動。
江予哲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的容顏，蒼白，帶著驚懼後的脆弱，眼神卻依舊清亮倔強。她為了追查真相所展現出的勇氣和智慧，一次次衝擊著他固有的認知。
此刻，她不再是那個需要被保護的孤女，而是一個與他並肩穿越危險的、獨特的、充滿吸引力的女性。
他的心跳，似乎並未因危險的遠離而平複。
他下意識地抬起手，似乎想拂開她頰邊一縷被汗水粘住的發絲。
沐兮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自己時，猛地偏過頭，避開了。
氣氛瞬間從曖昧的模糊變得清晰而略帶尷尬。
“我們該走了”
沐兮的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清冷，她率先從那狹窄的空間裡退了出來，整理了一下微亂的鬥篷，彷彿剛才那一刻的靠近從未發生。
江予哲的手僵在半空，隨即有些狼狽地收回。理智回籠，理想與現實的鴻溝再次橫亙眼前。他沉默地跟上她的腳步。
回去的路依舊沉默而緊張，但彼此之間，似乎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分彆時，站在陰暗的巷口，江予哲看著沐兮即將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終於忍不住低聲開口，語氣複雜：“沐小姐……下次，不要再這樣冒險了”
“不值得”
沐兮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隻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值不值得，我說了算”
她的身影很快融入黑暗。
江予哲獨自站在原地，良久，抬手按在自己依舊有些過快的心口上。
那裡，除了對理想的熾熱，似乎悄然混入了一縷為他口中那個“不值得”冒險的女子而生的、冰冷而灼人的牽掛。
而沐兮，走在冰冷的夜風中，用力握了握拳，試圖驅散指尖殘留的、那一絲不屬於她的溫度。
危險行動帶來的情報價值巨大，但江予哲那份明顯不同的情感，卻是一份她無法回應、也必須謹慎處理的……意外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