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餘玉:孤影亂世情難全 第59章 證言
回到霞飛路公寓,沐兮反手將門鎖死,冰冷的金屬簧片發出“哢噠”一聲輕響,彷彿斬斷了與外界最後的脆弱連線。
她背靠著堅硬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在地,急促的心跳撞擊著胸腔,在寂靜的玄關裡顯得格外響亮。
直到此刻,她才彷彿真正從那場精心編織、令人窒息的溫柔噩夢中剝離出來,重新呼吸到屬於自己領域裡、那稀薄而真實的空氣。
公寓裡彌漫著她慣用的、帶著冷冽梔子花尾調的香氛,這是她為自己構築的、熟悉的安全區。
然而此刻,無論她如何深呼吸,鼻尖似乎總縈繞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清冽的雪鬆與陳舊書卷混合的氣息——那是沈知意私宅裡無處不在的味道,更是他本人身上如影隨形的標記。
這味道如同無形的蛛網,粘稠地附著在她的感官上,讓她胃裡一陣翻騰,湧起強烈的生理性厭惡。
她猛地從地上站起,腳步有些虛浮地衝進浴室。“砰”地一聲關上門,彷彿要將所有不堪隔絕在外。
擰開水龍頭,溫熱的水流嘩啦啦地傾瀉而下,瞬間蒸騰起朦朧的水汽。
她近乎粗暴地扯掉身上那件質地柔軟、價格不菲的真絲睡裙——這是沈知意為她準備的,此刻卻像沾滿了毒液的蛇皮,讓她無法忍受多穿一秒。
睡裙被狠狠扔進洗漱台下的角落,團成一團,如同被遺棄的穢物。
站在花灑下,溫熱的水流衝刷著身體,她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拿起沐浴乳,擠出大量,用力搓洗著每一寸肌膚,從脖頸到鎖骨,從前胸到腰腹,再到雙腿……指甲劃過細膩的麵板,留下道道紅痕。
她卻彷彿感覺不到疼痛,隻想洗掉所有陌生的觸感、所有屬於另一個人的氣息和那晚可能留下的、任何無形的玷汙。
手腕處,那微妙的、帶著一絲麻木的酸脹感,在熱水的刺激下似乎變得更加清晰了。
她抬起手腕,對著燈光仔細檢視。麵板光潔,沒有明顯的淤青或指痕。
沈知意做得極其小心謹慎,甚至可能事後用了某種活血化瘀的特殊藥油細致處理過,力求不留下任何可視的暴力證據。
他太瞭解如何維持自己溫文爾雅的假麵了。
但沐兮早已不是不諳世事、對男女情事懵懂無知的深閨少女。
與張彥鈞之間那些充滿強製、掠奪與冰冷交易的糾纏,早已如同最殘酷的啟蒙課,讓她熟悉了**過後身體會留下的種種痕跡。
不僅僅是放縱帶來的疲憊或隱秘的歡愉,更包括了在抗拒、掙紮和被迫承受時,身體肌肉記憶下來的緊張、酸軟,以及那些不易察覺的、源於外力控製的細微不適。
而此刻,她身體深處那種熟悉的、被過度侵占和開拓後的酸軟與隱隱的、帶著鈍痛的脹感,以及腰間兩側那極其輕微、若不刻意去感受幾乎無法察覺的、彷彿被固定力道長時間握持後留下的深層按壓感。
這絕不是一個單純醉酒昏睡一夜後應有的狀態。
醉酒帶來的應是頭重腳輕、胃部不適和全身乏力,而非這種帶著特定指向性的、源於親密接觸的身體記憶。
沈知意掩蓋得天衣無縫,言語上溫情脈脈、充滿關切,姿態上無可指責,甚至將一切可能的不適都歸因於“宿醉”和“情緒大起大落”導致的體虛。
他算計到了每一個細節,包括她可能因醉酒產生的嘔吐或頭痛,所以那點身體深處的不適,完全可以被完美地解釋過去。
可他千算萬算,漏算了最重要的一點——經驗。
沐兮的身體,這具早已在仇恨與絕望熔爐裡被反複錘煉的軀體,比她此刻因震驚、憤怒和殘餘藥效而略顯混亂的頭腦,更清晰、更忠實地記錄了昨夜發生的一切。
那種被溫柔而又不容抗拒地開啟、填滿、乃至在藥物作用下變得模糊混沌、卻無法被徹底抹除的、深入骨髓的身體記憶,與純粹醉酒後的虛脫乏力感,有著本質的區彆。
身體從不說謊。
水流聲中,沐兮的身體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
不是因為水溫不夠,而是另一種從骨子深處滲出的、冰冷的憤怒和滔天的屈辱感,瞬間席捲了她。
寒意比任何冷水都更刺骨。
他果然做了。
用那張她曾經信任甚至依賴的溫柔假麵,行了最齷齪、最卑劣之事。
甚至極有可能,是在她因那杯被動過手腳的酒而意識模糊、無力做出有效反抗的情況下,完成了這場披著“關懷”外衣的侵犯。
她猛地關掉水龍頭,浴室裡瞬間隻剩下滴滴答答的水滴聲和她自己粗重的呼吸。
用一條寬大乾燥的浴巾緊緊裹住自己,彷彿這是一種脆弱的防禦。
她走到盥洗台前那麵清晰的落地鏡前。
鏡中的女子臉色蒼白得像初雪,眼圈下是濃重得無法掩飾的青黑色陰影,顯示出極度的疲憊與精神損耗。
嘴唇被她自己無意識地咬得失去了血色,甚至微微破皮。
而那雙總是沉靜或算計的眼睛裡,此刻沒有了清晨初醒時的茫然、困惑與自我懷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淬了寒冰的、尖銳到極致的清醒,以及在那清醒之下,熊熊燃燒的、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恨意。
她湊近鏡子,如同一個最苛刻、最無情的偵探,仔細審視著鏡子裡這具剛剛被粗暴使用過的身體。
目光一寸寸掃過裸露在外的肌膚,不放過任何一絲可能的蛛絲馬跡。
終於,她的目光定格在左側鎖骨下方,一處極其隱蔽、靠近腋窩的位置。
那裡,有一小片極淡的、若不湊近細看幾乎與周圍肌膚無異的微紅。
它並非曖昧的吻痕,形狀更不規則,邊緣模糊,更像是指尖在情緒激動或試圖固定她時,用力按壓留下的痕跡。
短暫而克製,卻像無意中滴落在完美畫作上的墨點,泄露了施與者在那瞬間可能失控的、強烈的佔有慾。
夠了。
這微不足道的、幾乎可以忽略的物理證據,連同身體內部那清晰無比的、帶著痛楚的記憶,已經足夠在她腦海中拚湊出昨夜部分不堪回首的、被精心修飾過的真相。
沈知意……
這個名字在她舌尖滾過,帶著血腥味。
她緩緩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柔軟的掌心,帶來尖銳而清晰的痛感。
這痛感奇異地讓她更加冷靜,如同用疼痛來錨定即將被怒火吞噬的理智。
他以為用這種方式,就能在她身上打下無法磨滅的烙印,就能徹底掌控她,讓她因這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而陷入羞恥、慌亂、最終在孤立無援中不得不轉向他、依賴他?
可笑至極!
這具身體,這顆心,早已在沐家衝天火光和血海深仇的熔爐裡,錘煉得冰冷而堅硬。
羞恥心是和平年代溫室裡的奢侈品,她早已在失去一切的那夜就將其徹底拋棄。
每一次被利用,每一次被傷害,每一次身體與尊嚴被踐踏,都隻會讓她心中的恨意更加凝固、更加鋒利,讓她複仇的決心如同被反複鍛打的鋼鐵,愈發堅韌不摧。
張彥鈞的強占,她可以冷靜地將其轉化為換取生存空間和調查權力的冰冷交易籌碼。
那麼,沈知意這披著青梅竹馬外衣、用溫柔陷阱包裝的侵犯,同樣可以!這讓她更清晰地看清了這個自幼相識的男人皮囊下隱藏的真正惡魔麵目,也讓她手中,無形多了一把或許能在未來某個關鍵時機、反向刺入他心臟的匕首。
一旦時機成熟,這“說不清的一夜”,完全可以變成揭露他偽善麵目、離間他與其他勢力關係的致命武器。
畢竟,一個“趁人之危”、“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總比一個“溫潤如玉”、“深情守護”的兄長形象,更容易讓人心生警惕、乃至群起攻之。
當然,沐兮無比清醒地知道,現在絕不是亮出這把匕首的時機。
她需要隱忍,需要繼續扮演好那個可能因“意外”而驚慌失措、內心充滿矛盾與掙紮、甚至可能因這層複雜關係而對沈知意產生某種扭曲依賴感的、脆弱的沐兮。
她深吸一口氣,鬆開掐出血痕的掌心,用毛巾擦乾身體,走到衣帽間,刻意挑選了一身領口扣得嚴嚴實實的、高領窄袖的深色旗袍,將所有可能存在的痕跡徹底掩藏於得體的衣物之下。
她坐在梳妝台前,往蒼白的臉上淡淡撲了些粉,遮掩住過於憔悴的氣色,但眼底那片冰封的決絕戰場,卻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住。
她走到窗邊,輕輕撩開厚重窗簾的一角,目光冰冷地俯視著樓下的街景。
車水馬龍,行人匆匆。
很快,一輛黑色的、車型低調卻價格不菲的汽車緩緩駛過,停在街角不太起眼的位置。
那輛車,她認得,是沈知意常用的幾輛座駕之一。
他果然派人盯著這裡。美其名曰“保護”,實則是無處不在的監視,確保他的獵物始終在他的視線範圍內。
沐兮的唇角,極淺地、冰冷地勾了一下,形成一個沒有任何笑意的弧度。
很好。
戲,還要繼續演下去。而且要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演得更加逼真,更加投入。
隻是這一次,獵人與獵物的角色,或許該重新審視、乃至徹底顛覆了。
她下意識地抬手,輕輕撫上平坦的小腹,那裡似乎還隱約殘留著昨夜被那雙看似溫柔的手、以不容置疑的力道緊緊按壓過的細微觸感。
身體的證言,無聲,卻最真實、最無法篡改。
而她,會將這刻骨銘心的屈辱烙痕,淬煉成最致命、最出其不意的複仇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