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餘玉：孤影亂世情難全 第58章 晨昏
意識如同沉溺在深海中，掙紮著，一點點上浮。
最先恢複的是嗅覺。
一股清冽的、帶著雪鬆與淡淡書卷氣的冷香，縈繞在鼻端，陌生卻又似乎在哪裡隱約嗅到過。
不是她霞飛路公寓裡常用的任何一款熏香。
然後是觸覺。
身下是極度柔軟光滑的絲綢床單，貼身包裹著肌膚，帶來微涼的觸感。
被子輕暖，卻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身體深處殘留著一種陌生的、被過度使用的酸軟與隱隱不適，尤其是手腕處，似乎有一圈難以忽視的微麻。
最後是視覺。
沐兮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長時間的黑暗讓湧入的光線變得有些刺目。
她眯了眯眼，適應了好一會兒，纔看清眼前的景象。
陌生的房間。裝飾是極致的雅緻與奢華，西式的傢俱與中式的古玩奇異地和諧共存。
窗簾並未完全拉攏，晨曦透過精緻的窗欞，在地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這裡安靜得可怕，隻有她自己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她猛地坐起身！
絲被從身上滑落，帶來一陣涼意。她低頭，發現自己穿著一件陌生的、質地極好的真絲睡裙，寬大得並不合身，顯然是男性的款式。
睡裙之下，身體那些細微的不適感更加清晰。
昨晚破碎的記憶瘋狂湧入腦海——孫應洋遞來的酒、迅速襲來的燥熱與無力、踉蹌的逃亡、最後映入眼簾的沈知意溫潤卻令人心悸的臉、以及倒入那個懷抱後徹底沉淪的黑暗……
她…在哪裡？
這裡顯然是沈知意的地盤。
那之後發生了什麼？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竄遍四肢百骸，比**的肌膚感受到的空氣更冷。
她下意識地環抱住自己，手指用力到指節泛白。
腦海中閃過無數種糟糕的可能性，每一種都讓她胃裡一陣翻滾。
就在這時，臥室的門被輕輕推開了。
沈知意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他穿著一身舒適的淺灰色家居服，頭發微微濕潤，似乎剛沐浴過，整個人顯得清爽而溫和。
臉上帶著那抹沐兮熟悉的、無懈可擊的溫柔笑意。
“醒了？”
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關切，“頭還痛嗎？你昨晚醉得很厲害。”
他自然地將托盤放在床頭櫃上，上麵是一碗清粥，幾樣清淡小菜，和一杯冒著熱氣的牛奶。
他的態度自然得彷彿隻是照顧了一個宿醉的友人，彷彿昨夜的一切驚心動魄與不確定都不曾發生。
沐兮猛地抬頭，目光銳利地射向他，試圖從他完美無瑕的表情裡找出一絲破綻：“這是哪裡？我怎麼會在這裡？”
“你對我做了什麼？”
她的聲音因為初醒和緊張而有些沙啞，卻帶著明顯的質問和不易察覺的顫抖。
沈知意在她床邊坐下，距離不遠不近，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他伸手，似乎想替她攏一下散亂的頭發，沐兮下意識地偏頭躲開。
他的手頓在半空，隨即若無其事地收回，笑容裡帶上了一絲無奈的縱容：“這裡是我的私宅。”
“昨晚你在孫經理的宴會上不適，我恰好遇見，便送你回來休息。”
他語氣平和，眼神溫柔地注視著她，“你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你一直抓著我的衣袖，不肯放手，哭得很傷心，說著很想念沐伯伯和景明……”
他的話語半真半假，巧妙地用她的脆弱和悲傷掩蓋了可能的齷齪，將自己塑造成一個無奈又體貼的守護者。
沐兮的心猛地一沉。她確實因父親和兄長的生辰而情緒失控，但她絕不相信自己會“抓著他不放”。
然而，那段記憶確實模糊不清，她無法肯定地反駁。
她低頭，目光掃過自己手腕，那裡麵板光潔，並沒有明顯的痕跡，但那微妙的麻木感卻揮之不去。
“我隻是喝多了…”
她咬緊下唇，聲音艱澀，“謝謝你……照顧。”
“我現在好多了，該回去了。”
她說著就要掀開被子下床，卻因為動作太急，一陣暈眩襲來，身體晃了一下。
沈知意立刻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他的手掌溫熱有力，透過薄薄的絲料傳來不容拒絕的力度。
“彆急。”
他的聲音依舊溫柔，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意味，“你身體還很虛弱，先把早餐吃了。”
“我已經讓人去給你取換洗的衣物了。”
他的手指在她肩頭極其輕微地摩挲了一下，彷彿無意，卻讓沐兮渾身汗毛倒豎。
她猛地揮開他的手，力道之大，讓自己都踉蹌了一下。
“我說我要回去！”
她抬高聲音，試圖用強勢掩蓋內心的慌亂和不確定性。
沈知意臉上的笑容微微淡去，但那雙溫潤的眼眸深處，卻掠過一絲極淡的、近乎滿足的幽光。
她越是慌亂，越是抗拒，就越證明昨夜的一切並非毫無痕跡。
這種掌控她情緒、甚至部分記憶的感覺，讓他感到一種病態的愉悅。
他沒有強求，隻是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語氣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種冰冷的告誡：“兮兒，外麵的世界很危險”
“不是每一次，都能恰好遇到我。”
他這句話，像是關心，更像是威脅。暗示著昨夜若非是他，她可能會遭遇更不堪的事情，同時也將她今日的安然無恙歸功於他的“庇護”。
沐兮的心臟驟然收緊。她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他依舊俊雅溫潤，如同上好的美玉，但她卻從那份溫柔裡，嗅到了冰冷鐵鏽的氣息。
她不再說話，隻是緊緊攥著身上的絲被，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沈知意似乎很滿意她此刻的沉默和隱隱的恐懼。
他重新端起那杯牛奶，遞到她麵前，聲音又恢複了之前的柔和：“乖，至少把這個喝了。”
“你臉色很不好。”
沐兮看著那杯乳白色的液體，又看看沈知意那雙深不見底、帶著溫柔假麵的眼睛，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她身處在一個精心編織的籠子裡，而這隻溫柔的獵手，正滿意地欣賞著落入網中的獵物，那茫然、恐懼、以及試圖掙紮卻又無力掙脫的模樣。
晨光透過窗戶，將房間照得透亮，卻絲毫驅不散沐兮心底不斷蔓延開來的、冰冷的迷霧。
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個男人，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而未來，等待她的又是什麼？
每一個問題，都讓她如墜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