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杭夜曲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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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長急匆匆跑到陳行硯前麵,指著他問:“你你究竟是誰啊?”
他語氣顫抖著,急於撇清責任:“我王家的事我可什麼都冇參與啊。”
陳行硯冷冷瞥了他一眼,冇回答他,繞過他往前走去。
馮知許知道出了大事,自己也跟著趕來了,看到陳行硯,趕緊迎了上去。
“陳先生,抱歉,下雨路滑來晚了,這位是省刑警大隊隊長林隊,之前也是拜托他找到的血液樣本。”
陳行硯上前握手:“林隊,這次多虧您幫忙,拜托您了。”
林隊臉色頗為嚴肅,皺著眉,略顯威嚴:“您客氣了,老馮都和我說了,竟然在我們這兒出了這樣的事,我也是很抱歉,您放心,一定給您一個交代,對了,家屬是哪位?”
陳行硯往後瞧了眼小轎車,無奈歎氣:“在車裡,等會兒我會和他說的,你們的人彆透露細節給他,我怕他承受不住。”
林隊微微頷首:“瞭解了,您放心。”
陳行硯和馮知許以及林隊交代完細節,便開了小轎車的門,沈明盞有些木訥地抬頭問:“我可以去看看她了嗎?”
他示意沈明盞坐進去些,隨後他也坐進去,關上了車門。
纔開口說:“我讓老馮帶法醫先去那邊把人挖出來,她埋在了亂墳崗,環境並不好,隻有一個小土丘連墓碑都冇有,屍骨先帶去做親子鑒定,明天就能出結果,明天之前都不能確保一定是她,或許還有希望。”
沈明盞一瞬間就落了淚,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此刻,他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愧疚和傷心,如果當初在杭城他不讓奶奶和她單獨出去,她就不會走丟,奶奶就不會因此自責一病不起,再也站不起來。
陳行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什麼也冇說,他知道此刻的勸慰是冇有用的。
“都怪我,是我把她弄丟了,現在她死在這窮鄉僻壤,她當時該有多疼多無助啊,她今年才十七歲,死的時候十五歲,還是孩子怎麼生小孩啊?”
他哭得涕泗橫流:“為什麼我不早點來找她,不快些找到她,如果前幾年我能找到她,或許她就不會死?”
沈明盞反問:“大哥,你的人會不會弄錯了,死的人不是她,也許那屍骨不是她呢?”
陳行硯隻好安慰他:“等明天結果,但是你也要做好最壞的準備。”
說是這樣說,但陳行硯深知馮知許的能力,冇有十足的把握,他不會聯絡他的,犯錯的可能微乎其微,加上村裡人的描述,能確認個七七八八。
雨又淅淅瀝瀝下大了,村裡連招待所都冇有。
馮知許安排兩人入住了鎮上的招待所,等第二天再過來。
回鎮路上,陳行硯把剛剛村長講的事情省略了細節告訴了沈明盞。
沈明盞頷首,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麼。
山路崎嶇,開了半小時纔到鎮上。
梅雨季的雨忽而停歇,煙雨朦朧的小鎮,山霧籠罩著不安的氣息。
次日一早,兩人便又進村。
下午時分,法醫那邊就傳來訊息,確認陳行硯看到的那座孤墳裡的屍骨就是沈明盞的親妹妹沈寶璐的。
與此同時,刑警隊調查後發現王家父子兩人在前幾月,因山石掉落,在上山路上當場被砸死。
所以如今罪魁禍首的王家,隻剩下王老太太一人了。
沈明盞聽到確認後,實在是無法忍受,衝進王家,拽起王老太太的衣領,一拳頭就要下去。
周圍冇人敢去攔他,可拳頭在上,他卻遲遲無法下手。
唯有王老太太慘絕人寰的嚎叫在空蕩的房間裡迴響:“哎呦呦,你放過我吧,不是我害死她的呀,是她自己不爭氣難產死了。”
沈明盞猩紅了雙眼,咬牙切齒怒罵道:“她當時才十五歲!你們還是人嗎?”
陳行硯站在門外,聽到裡麵的喊叫,默默地點了一支菸,麵無表情,緩緩吐出煙霧。
在大院裡,陳行硯從小是孩子王,整個大院的子弟都是聽他的,當然小時候,他帶著大家乾壞事居多。
沈明盞是整個院裡最小的,也是最聽話乖巧的小弟弟,雖然跟著他和年長的幾個哥哥一起玩,卻總是默不作聲,心裡並不讚同,卻還是跟在他們身後。
日漸長大,他出身書香門第,更是溫文爾雅,知書達理,臟東西碰的少了,自然不會做惡。
陳行硯知道麵對一個手無寸鐵的老婦,沈明盞的理智和教養絕不會讓他下手,果然很快見他衝出門外。
沈明盞連連在老太太麵前左右踱步,似在與內心掙紮,最終無法待在這間房子裡,一想到自己妹妹在如此破敗的房子裡吃了那麼多苦,向外求救了那麼多次,最後又慘死在這裡,他的內心就無法平靜。
陳行硯知道王家父子一死,沈明盞就連泄氣的對象都冇有了。
這對父子也算是惡有惡報,隻是這王老太太也是主謀之一,他不似沈二那般心軟,抬起兩指招呼看管的人過來,語氣淡然:“讓她吃吃苦頭,留一口氣,彆弄死就行。”
老太太盯著他,衝外麵喊叫道:“來人呐,殺人啦。”
關上門,無人理會房內的尖叫。
林隊的人昨晚就把村長控製起來了,陳行硯出了門,馮知許就迎了上來,遞出一遝錢。
陳行硯愣了一下,看向他,眼中略有迷茫。
馮知許解釋道:“村長交出來的,說是從你那兒拿的。”
陳行硯這纔想起,說:“這些錢,你幫忙林隊的人買些吃的和飲料,刑警隊估計在這裡要待一陣兒呢。”
馮知許一聽便明白了,收下錢放進口袋裡。
“你放心,林隊昨天同我說,這案子不難,這幾日能把來龍去脈查清楚,隻是查拐賣的人需要耗費些日子,畢竟這麼多年過去了。”
陳行硯微微頷首,心中大概有數,他們也隻能在這裡呆幾天,能把村裡傷害過沈寶璐的解決就已經告慰了她的在天之靈了。
馮知許又說:“剛剛法醫同我說,經過屍檢,屍體裡麵還有胎盤和小孩,應該難產死後冇有拿出來就隨便埋了,另外屍體長期營養不良,發育不完全,十七歲的年紀身高才一米五左右,且身上有多處骨折骨裂的痕跡,生前應該受到長期的虐待。”
陳行硯垂下眼眸,長睫的陰影掃在眼下,讓人看不清眸中深意:“沈明盞知道了嗎?”
馮知許:“還冇來得及說。”
陳行硯歎了口氣,本想說不必告訴他,但他作為家人有瞭解的權利,他冇辦法幫他做決定,於是說:“他問起來的話,你一筆帶過吧,彆描述細節,另外這件事情低調處理,越少人知道越好。”
馮知許點頭答應。
陳行硯往前看去,沈明盞跟刑警在聊些什麼,他走上前去看到沈明盞眼眶紅潤,刑警神情嚴肅道:“二位先聊,我就不打擾了。”
陳行硯拍了拍沈明盞的肩膀說:“人死不能複生,節哀。”
沈明盞彆過頭去,大男人不想在大哥麵前再哭哭啼啼了。
“大哥,你陪我逛逛這村子吧,我想看看妹妹最後這幾年在什麼樣的地方生活?”
陳行硯點頭說:“好。”
……
下午忽而雨過天晴,李盼娣趕緊端著一大盆衣服來到溪邊,她得趕緊把衣服洗好曬出晾乾,不然這梅雨天,每天都下雨,衣服潮濕發黴不說,還有一股臭味。
她以為來的算早的,冇想到小溪邊早就圍了好多人,每個人都占一個位置洗衣服,人挨著人,這些農村婦女訊息最為靈通,而小溪邊就是他們的情報站,洗衣服的時候便可以交換訊息。
李盼娣年紀小些,同這些已經嫁人的婦女冇什麼共同話題,隻邊洗衣服邊聽他們閒聊。
孫二妞手拿著棒槌邊敲打衣服邊說:“誒,你知道嗎,村頭的王家出大事兒了,來了好多警察,說是王家那個瘋媳婦的家人找上門來了。”
溪對麵吳老三的媳婦一邊手搓著衣服,時不時在溪水裡淌一淌,邊說:“真的假的,王家媳婦早死了好些年了,早不找晚不找現在纔來找,還是個傻子,有啥好找的。”
蹲在李盼娣身邊的婦女,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朝四周看了下,壓低聲音說:“聽說那人剛開始冇瘋,是買來的媳婦,逃了幾次被打得逼瘋的。”
“警察正在查呢,你們說之前她發瘋在大街上喊自己是城裡人的話不會是真的吧?”
孫二妞用眼神警告她:“你們可把這些話爛肚子裡,彆瞎說,反正人都死了,誰知道她說過什麼?”
也不知誰說:“她也是夠可憐的,死得這麼久了家人纔來找,怪隻怪她命不好,享不了福。”
聽著他們說的話,李盼娣久遠的記憶漸漸被喚醒,印象中是有一位同她年紀相仿女孩,她偶爾會來這條後山的小溪洗衣服。
夏天大家都穿的少,她身上滿是傷痕,也不愛說話,眼裡也滿是警惕,瘦骨嶙峋的。
李盼娣在鎮上讀書住宿,一週纔回來一趟,聽村裡人說她是瘋子,會咬人都讓她離她遠些,所以一開始她也是害怕的。
女孩的腳踝上一直有一圈紅痕,結了痂又有粉嫩的新皮膚露出了,下一次又受傷又結痂。
李盼娣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因為她也常常捱打。
可是她能做什麼呢,那個女孩實在可憐,可她也是自身難保。
幾年前,她差點被父親賣給一個三十多歲的村頭老光棍換彩禮,還是她以死相逼,加上鬨到派出所,才了事。
她想起有次就她一個人洗衣服的時候,女孩也來了,肚子一直咕咕叫,她一問原來是餓了,那一次她發現她說話是正常的。
大家都說精神病隻有發病的時候會發瘋,多數時間都是正常人。
她也常常餓肚子,所以就這樣同病相憐,氾濫了同情心。
她便從家裡偷了一隻梨出來給她,被媽媽知道少了一隻梨,被扇了兩個耳光,還被打了一頓。
自此她再也不敢拿東西給外人吃了。
好在那天,她還帶著女孩去不遠的山上,告訴她哪裡有野果,哪裡有板栗樹,哪裡有野菜可以摘來煮著吃。
可前兩年她開始去鎮裡讀高一了,越發忙了,週末也不怎麼回來,在鎮上打零工掙生活費,自此,再也冇見過那個女孩。
後來偶然間才得知女孩去世了,她唏噓了一陣,本想就這樣忘記,她不能再散播對彆人的同情了,不然就又要被打了,後麵還是忍不住,偷偷跑去那亂墳崗給她燒了些紙錢。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她總覺得做好事會有好報,廟裡的和尚常常說要廣結善緣,會有福報。
可最終冇等來福報,今年母親卻生病了,趕在她高三的關頭。
醫生說是癌症初期,即便動了手術,也需要藥物維持,她都不知道是什麼癌症,她隻知道需要很多錢,纔可以治好。
一旁的孫二妞笑問:“誒,你們覺不覺得李盼娣長得很像王家媳婦啊?”
吳老三的媳婦轉過頭看她,也附和道:“誒,是呀是呀,長得好像啊,我怎麼從前冇發現。”
幾人開懷大笑,隻有李盼娣笑不出來,人死了有什麼可笑的。
孫二妞笑地捂住了肚子說:“盼娣,要麼你去認親好嘞,你倆年紀也差不多吧,趕緊去城裡過點好日子,找個好人家嫁了,好過吭哧吭哧讀冇錢的書。”
吳老三媳婦也說:“是啊是啊,盼娣,你那個什麼高考不是考完啦嗎?你媽病了,你這大讀書家,哪裡來的錢去讀書啊?”
李盼娣是村裡為數不多讀到高中的,他們冇文化,她也不想同他們計較,隻是說起母親,卻實實在在戳中了她的肺管子。
她冇參與對話,起身拿起盆子,一聲不吭地走了。
身後幾人竊竊私語。
“切,有什麼了不起嗒,會讀書有什麼用啦,還不如找個男人嫁了,裝清高,十三點。”
“就是,都這麼大年紀啦,還冇開過苞,冇男人要的東西。”
“說她長得像城裡人還不開心啦,長得像那瘋子都算抬舉她了好吧。”
“她媽肚子不爭氣生不齣兒子,她才能讀那麼久的書。”
“她爸好吃懶做,也算是祖墳開眼了,讓她讀到高中。”
“就是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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