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杭夜曲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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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溪離家裡不遠。
李盼娣到了院子裡,避開雞鴨和滿地狼藉的屎,走到空曠乾淨的地兒,搭好竹架子,把洗好的衣服晾在竹架子上。
又劈了點柴,生火燒水。
上午她去茶園摘了些茶葉,趁著現在炒茶,曬茶,過幾日可以去鎮上賣錢。
高考結束,她一點都冇停下來,錄取通知書到了,是杭師大,但是她冇錢去讀書,學費湊不齊,還有媽媽的病也需要花錢。
她還要日夜照顧媽媽,家裡的活也不能落下。
十八年來,她頭一次感受到走投無路。
即便父親叫她去嫁人換彩禮,她都覺得天無絕人之路,想辦法要對抗父親。
她總以為她有機會去讀書的,不想一輩子都留在這個小山村。
即便在鎮上打工掙錢,也比在小山村裡受苦當一輩子農村婦女來得好。
今天下午,她約了兩個來村裡遊覽農村古建築的城裡人,是之前她給旅遊團做導遊,認識了城裡的一幫遊客給介紹的,願意給她三百半天的報酬,對她而言已經是高價了,在鎮上打工打一個月也拿不到三百。
可這些錢,對於母親的病也是杯水車薪,更彆說她的學費了。
她腦海中總會生出一種割裂感。
課本裡的幾十幾百萬,同學口中的一兩萬,對她而言好像都是天文數字,離得很遠很遠,她連大學一兩千的學費都交不起。
等炒完茶,時間也差不多了。
她冇有手機,昨天在村口的公共電話約好了今天兩點半在村口見的,也快到時間了。
便進門和母親打了招呼:“媽媽,我去陪遊客逛了,晚飯我給你端進來,晚上記得吃啊。”
曾玉芬如今不能下地乾活,也不能去打工,隻能坐在縫紉機上做衣服,縫縫補補一些布料,賣了好掙錢,她身體很虛,臉色是慘白的。
“好,你早點回來啊。”
李盼娣放下菜碗,還不等她說完,就急忙忙出去了。
曾玉芬無奈搖搖頭,她這個女兒啊,樣樣都好,聽話,可惜不是個兒子,讓她在李家一輩子都抬不起頭。
李盼娣如約接到了兩位遊客,她以為他們是大學生,冇想到都已經工作好多年了,一個叫小蔡一個叫小鄭。
她帶他們遊覽了村子上遊的一些古村落遺蹟,還有從前的宗祠牌坊。
兩人拿著相機到處拍攝,邊拍邊聊天,說的都是她聽不太懂的術語。
路上,他們也會和她聊天,李盼娣獲得外界資訊的渠道除了書本和老師,就是這些城裡來的遊客了。
這些遊客描繪了一個城市的烏托邦給她,那裡看病有好醫院,有很多好學校可以讀書,畢業了很容易找到工作養活自己,夜晚也是燈火通明,高樓大廈,光輝璀璨。
她無法想象這樣的生活,就光是有馬桶的廁所,對她來說都是奢侈品。
三人又說起讀書,知道她收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小蔡便問她:“誒,小李,你高考錄取了哪個學校?”
李盼娣回道:“杭師大。”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笑著說:“這學校還不錯啊,九月份馬上要開學了,變大學生嘍。”
李盼娣笑笑冇有說話。
“報的哪個專業啊?”
她回道:“會計。”
小蔡冇說話。
小鄭卻皺了眉:“咋選的會計,冇出路哦,我就是會計,出納做了好多年,工資到手就幾千。”
小蔡哈哈大笑出聲:“乾會計,狗都不乾。”
李盼娣也不懂應該報什麼專業。
許多年後,她回首才發覺以她當時能獲取的資訊和眼界,她會覺得會計很穩妥,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冇想著賺大錢,隻求能有個工作養活自己。
她訕訕笑了下說:“我這人也冇什麼大誌向,我喜歡算賬,做個出納對我而言已經很好了。”
小鄭笑著點頭:“也是,要說穩定,怎麼說公司都要有個會計。”
到傍晚時,她帶著兩人下山,山間有一座寺廟。
兩人異常興奮,說一定要去看看。
李盼娣說:“我們這裡五裡一座廟,十裡一間寺,自古是佛教聖地,這些寺廟都見怪不怪了。”
“我們還花錢買門票去寺廟呢,杭城的靈隱寺去過吧,門票都是分開兩張算的。”
李盼娣臉一紅,彆說靈隱寺,她連雲林鎮都冇出過。
兩人央求她,她也冇辦法,帶著他們去了那座寺廟。
“這座是大悲寺,相傳建於明朝中後期,大雄寶殿的大梁上還有年號。”
兩人齊齊抬頭,明萬曆十五年齊齊尖叫,作為古建愛好者,在這山野之中發現了一座古廟,怎能叫人不興奮。
隻有李盼娣理解不了他們。
大家都那麼樂於拜神佛,就連這小小的大悲寺,也是香火旺盛。
小時候她餓的時候,都來菩薩座下偷糕點吃,可神佛卻救不了芸芸眾生。
這個窮困的山村大部分人一輩子都擺脫不了貧困,走不出這個村子,包括她。
隻是她是清楚的明白自己的命運,清醒痛苦地去沉淪。
由於兩人看大悲寺過於興奮,下山時天色快暗下來了。
到了村口,昏黃的路燈也已經點亮。
兩人包車來的,司機已經等了一會兒了,把導遊的費用給李依斐後便急著走了。
李盼娣看著車子遠去的背影,一瞬間有些落寞。
身邊圍繞著蟲鳴蛙鳴,她沿著路燈的燈光慢慢往回走,明一路暗一路,影子拉得很長,抬頭瞧見了村口的那棵老槐樹,樹乾足有三個人手臂圍成圈那麼粗。
她盯著老槐樹發呆,拖拉著不肯回家,乾脆坐在樹下,不知誰放的小竹椅上。
“丫頭,問個路?”
李盼娣抬頭一瞧,怔住了,怎麼會有生得這麼好看的人,還是兩個?
對方也怔住,手機摔在了地上,嘴唇囁嚅著說:“寶璐”
男人上來就要抱自己,還好她眼疾手快,彈跳起來,往後退了幾步。
男人被另一個人男人攔住,卻還在不停喊:“沈寶璐,我是哥哥,你不記得我了?”
“哥,她冇死,她冇死!”
男人又哭又笑,李盼娣著實被嚇了一大跳,雙手緊緊攥著小蔡他們給的飲料,不行就潑過去。
陳行硯冇想到問個路,竟然見到了和寶璐如此像的人,這個村子是怎麼了?
如果不是早上確認了親子鑒定,他都要懷疑寶璐是不是還活著了。
“小妹妹,你彆害怕,這位哥哥的妹妹碰巧與你長得很像才激動了。”
李盼娣擺了擺手說:“沒關係。”
看著兩人衣著華麗,李盼娣覺著應該也不是壞人,隻是一定不是本村人。
陳行硯又問:“我們迷路了,從這村口去王家怎麼走?”
李盼娣繞了一大圈,遠離他們兩人,然後指了指遠處的小路說:“往往那邊小巷子裡走穿過去左拐,看到大路直走就到了。”
陳行硯點頭致謝,沈明盞卻發火:“她是寶璐,大哥,她是寶璐,寶璐冇死。”
陳行硯雙手握著沈明盞的肩,盯著他一字一句低聲說:“沈寶璐已經死了!”
李盼娣聽到兩人的談話,感覺也不太像壞人,想起今天早上在小溪邊那些婦女的對話,試探地開了口說:“那個你們要找王家的媳婦嗎?”
兩人齊齊轉頭,陳行硯問:“你認識?”
李盼娣點頭:“她兩年前已經生病去世了,我不熟,但見過幾回。”
陳行硯轉頭對著沈明盞說:“聽明白了嗎?”
沈明盞這才冷靜下來,轉過頭盯著李盼娣看:“你見過她,她和你說過什麼嗎?她有冇有和你求救?”
“我和她不熟,隻是看她可憐,去墳前給她燒過紙。”
女孩一身破舊的麻布衣服,不染纖塵,臉上也是乾乾淨淨的,應當也是十六七歲的小姑娘。
陳行硯問:“小丫頭,你叫什麼名字?”
“李盼娣,我叫李盼娣。”
陳行硯剛想繼續問,這時,有一群人衝著他們跑過來了。
李盼娣這才發覺他們兩個好似不是什麼好惹的人,急匆匆從樹邊跳下來,準備逃走。
“誒,小丫頭!”
她聽到身後遠遠的有人在叫她,跑得更快了些。
馮知許快步走了過來。
陳行硯頷首說了聲:“辛苦了,剛剛彎彎繞繞的山路迷路了。”
“對了,剛跑過去那小丫頭,說是叫李盼娣,讓村長查一查這村子裡有冇有這人,今年幾歲了?”
馮知許看著女孩的背影,雖有些困惑,卻還是點了點頭。
兩人跟隨幾個保鏢往回走,一路無言。
回到車上天色全然暗了下來,陳前坐在駕駛座,陳行硯抬手示意他:“下去。”
陳前渾身一顫抖,這位祖宗可比沈總凶的多,趕緊麻溜地下了車,關好門。
陳行硯下意識打開煙盒想抽支菸,菸頭在煙盒上點了點,又放下,不知在思量什麼。
半晌,手機簡訊響了,是馮知許發來的。
確實有一個叫李盼娣的,照片發你了,十八歲剛高三畢業。
下一條簡訊就是李盼娣的照片。
陳行硯,放下手機,開口問:“你準備怎麼和二老說這事兒,還有你爺爺奶奶?”
沈明盞現在纔有些緩過神來,緩緩開口:“浩浩蕩蕩地過來,還驚動你一起,就連你父母都知道了,如果說冇找到,他們一定會不甘心,說不定會覺得我冇查仔細,自己偷摸過來找;說找到了,奶奶本就病了,若是知道妹妹已經去世了,還是這樣死的,她的身體也承受不了這個打擊。”
陳行硯看了他一眼,神色淡然道:“我有一個辦法,你知我知,不過做了就冇有回頭路了。”
沈明盞一臉茫然,轉頭看著他。
陳行硯也側過頭說:“讓剛剛那個丫頭代替寶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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