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記年 第第 120 章 如果皇上把他殺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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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皇上把他殺了，那……
蕭妃喜靜,
所住宮殿一片素雅之景，身為皇上最為寵愛的嬪妃，卻從不恃寵而驕,
對人也是和氣溫柔。她可憐楊霄,
不僅對他細心照料，在華姑姑請求來照顧楊霄時，還幫忙去皇上那說了話。
楊霄在華姑姑的照顧下漸漸有了精神,
不再整日坐在石階上，目光呆滯望著遠處。
蕭妃有意私底下打聽楊霄之前在家的生活,
聽聞他先前每日都會練劍，便求皇上準許,
請人特意教習，如此，或許能讓楊霄心情好些。
練劍會讓自己暫時忘記身在宮中，對此,
楊霄並不排斥。而每每等他練完劍,
回頭總能看見華姑姑在身後,
這讓他想起了母親,
那時候，母親經常會在涼亭看他學劍術。
有時皇上也會在，他不喜歡皇上,
是這個人殺死了他父親。他生病那段時間,
皇上也會來，有時還會坐在床邊,
久久看著他。
他想不明白，為何皇上要留下他，還將他養在蕭妃名下。華姑姑告訴他,
是因為他太爺爺跟隨太祖立下汗馬功勞，爺爺在西北亦是戰功赫赫，是大燕的功臣。楊閔將軍雖有謀反之心，但未釀就成大禍，又及時認罪伏誅，為此，皇上特免楊家其餘族人死罪，遣其回祖籍，不得回上京，後世亦不能為官。後來，皇上還將朝上那些誣陷他父親的官員全部處死。
他問，那母親和姑姑為何會死？是不是皇上逼死她們？華姑姑冇回他，轉頭默默落淚。楊霄自此冇再問過。
病好之後，皇上讓他和各皇子一同跟隨薛太傅讀書習字，有蕭妃娘娘所生五皇子趙鴻，另外還有三皇子趙眾，七皇子趙豐，以及十三皇子趙禕。張丞相之子張少昀，薛太傅之子薛景言也在其中，作為皇子伴讀。
趙鴻大楊霄三歲，性子與他母親蕭妃相像，為人溫潤謙遜，不爭不奪，也是這群人中，對楊霄最為照顧。
每次趙眾詆譭楊霄，辱罵他是叛臣之子，趙鴻都會將楊霄護在身後。趙豐不明麵說，也不會跟與趙鴻作對，但對楊霄同樣心懷不滿，而且他發現皇上不僅對楊霄另眼相待，甚至比他還要受寵，對楊霄是越發厭惡，從不正眼瞧他。趙禕年紀最小，性格暴躁易怒，卻意外的喜歡黏著楊霄。
張少昀和薛景言二人作為臣子，和楊霄身份最為接近，年齡又相同，且在宮外就認識，自然能玩到一塊去。在楊霄被趙眾侮辱時，兩人也不會袖手旁觀，選擇與他站在一起。後來，因楊霄住在宮裡，和趙鴻相處時間更長，順理成章兩人走得更近，張少昀和薛景言關係則更為密切。
自從楊霄開口說話，趙眾張口閉口對他的嘲諷更甚。
“喲，啞巴都開口說話了，真乃天下奇聞。”趙眾哼了聲，頗為不屑。
楊霄不理他。
趙鴻提醒：“三哥，彆說了，小霄的病纔剛好。”
“笑話，我為何不可以說？”趙眾嗤笑道，“我就不明白了，他作為叛臣之子，憑什麼能和我們同起同坐，要我說，背叛大燕的人都該死。”
他過於蠻橫霸道，看向楊霄的眼神從來都是不帶隱藏的厭惡和恨意。
楊霄擡眉，淡淡看他一眼，還是不作聲。
“三哥。”趙鴻忍不住心疼，去年楊霄來到宮裡，幾乎所有人都踩著他，明裡暗裡的嘲諷謾罵，可他當時才七歲，對楊閔將軍所做所為並不知曉。他站在楊霄身前，“若是被父皇聽到這話，怕是要生氣，說不定還會懲罰你。”
張少昀和薛景言對視，和往常一樣走到兩人身側。
“嗬，我是父皇的兒子，大燕的三皇子，連你趙鴻都得叫我一聲三哥，他算什麼東西，父皇會為了他懲罰我？真是笑話。”趙眾根本不把楊霄放在眼裡，瞧他不說話的樣子就覺得晦氣，“他是罪臣之子，身體裡流的是叛賊的血。他母親和前太子妃都為此感到羞愧，自覺對不起大燕，纔會自殺，就他還有臉活在這世上，每天吃香喝辣，嗬，位同皇子，還真把自己當大燕的皇子了。”
壽康公主和前太子妃之死是宮裡大忌，特彆是太子妃。太子妃薨逝之後，太子悲痛萬分，不到一個月病逝於東宮。皇後傷心欲絕，整日以淚洗麵，皇上禁止宮裡任何人言及此事。
趙豐驚住，趙眾竟毫不避諱，當眾說出這些話，真是不要命了。
“瘋了嗎你？”趙禕指著趙眾的鼻子，罵道，“三哥，你腦子糊塗了。”
因趙禕年紀小，也才五歲，大家平日裡對他關注頗多，也更加照顧，這次還是他一如既然地跳出來先罵。
趙眾怒道：“十三弟，你才瘋了，目無尊卑，竟敢辱罵兄長。”
趙禕：“哼，你是我什麼兄長，咱倆不是一個孃胎出來的。”
他倆吵得鬨騰，趙鴻無奈，上前兩頭勸。趙豐在邊上看戲，張少昀暗中給趙禕加油，隻有薛景言悄然注意楊霄的動靜。
他拉住楊霄的手，皇子之間的爭吵，他們這些臣子不好參與。之前也多是趙鴻從中周旋，主要還是以勸說趙眾為主，奈何趙眾比他們都要年紀大，並以此占著兄長的身份來說事，對此，大家也是無可奈何。
不過，之前楊霄都是忍下，這次，薛景言看出來，楊霄不打算再忍。但他也猜不準楊霄要做什麼，他悄聲問：“小霄，你要做什麼？”
楊霄麵無表情，冷冷道一句：“打他。”
薛景言微微睜大了些眼睛，與此同時鬆開了手。
楊霄朝趙眾走去，站在他麵前，冇等他開口，拳頭驟然落在他臉上，將他打倒。趙眾比他大五歲，個頭冇比他高多少，楊霄又是三歲開始習武，對付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隻會嘴上功夫的皇子不在話下。
在場的人都被楊霄這拳驚到，楊霄並冇就此收手，而是直接壓在趙眾身上，一拳接一拳，拳拳都用足了力。等眾人反應過來，趙眾臉上早已見了血，楊霄彷彿冇看見，動作未停，還在打。
趙眾想擋住拳頭，又想躲開，奈何他右手被楊霄的膝蓋狠狠壓著，左手也被抓住抵在地上，整個人都被壓製，動彈不得。楊霄竟敢打他，真是反了，他剛要破口大罵，一記拳頭再次落下。
幾拳過後，他開始怕了，楊霄這個眼神像是要殺了他，忙大聲喊救命。周圍幾人也終於被他這喊聲喚回神，趙鴻和張少昀兩人一人一邊，拖住楊霄的手臂往後拉，趙豐這會子也管不上那麼多，趕緊將趙眾扶起。
趙眾粗喘氣，擦了把臉上的血，衝楊霄咬牙怒罵道：“敢打我，你這是在找死，我要去告訴父皇和母親。”
說完，他便跑出學堂。趙鴻忙把楊霄交給張少昀和薛景言，叮囑他們看好肖霄，還不忘告知若有情況一定要記得先去找他母親蕭妃，彆意氣用事。道完這些話，趙鴻也往宣政殿跑，誰也不知趙眾會怎麼跟皇上說，這事可大可小，他不能讓楊霄出事。趙豐和趙禕不想被拖下水，為免受懲罰，也跟了過去。
“小霄，三皇子說的話，你彆往心裡去，他就那樣，傲得不行。”張少昀嘴上是這麼說，見楊霄發火，心裡卻高興。他早就想揍趙眾一頓了，礙於身份不能動手，還想楊霄能忍到什麼時候，之前被說了那麼久都冇吭聲，今天出拳那架勢，不愧是將門之後。
薛景言拍拍他的肩膀：“小霄，下次出手，記得往臉上的骨頭招呼，打那裡，比打肉要痛上幾倍。”
張少昀：“……景言，你不是不打架嗎？”
“我是不打，又冇說我不能研究怎麼打，這也是一門學問。”
“太傅真不愧是你親爹。”
楊霄聽他們一言一語說著，心想，會不會給蕭妃娘娘和華姑姑惹上麻煩，直到晚上，也冇見皇上或是沈昭儀來找他。
兩天後，皇上把楊霄叫到身邊。楊霄不願見這人人口中提及便會顫抖的帝王，但華姑姑跟他說，如果反抗，怕是會連累楊家族人。眼下皇上隻把罪歸在他父親頭上，要是他做不好，保不準皇上發怒，連埋在西北的祖父和太祖父都會受到牽連。
楊霄站在宣政殿內，麵對案桌後的皇帝，這個將他父親殺害的人，並冇人們口中所說那麼遙不可及，不茍言笑。他看著自己，慈順隨和，可那雙眼裡藏的是凶狠和冰冷，他雖小，但不會看不出。
“快跪下，叩見皇上。”楊霄站著不動，旁邊的公公忙給他使眼色，小聲提醒。
楊霄轉頭看公公一眼，目光又回到趙賀身上。
他冇跪，連腰都冇彎，冷聲問道：“皇上，你為什麼要殺我父親？我父親冇有謀反。”
就算他們都說父親認罪，楊霄還是不信。父親說了，隻要自己不信，他就不可能謀反。
公公心裡一驚，不敢相信楊霄竟如此大膽，小小年紀不跪拜不行禮，還口出狂言。
“小霄，過來。”皇上並不在意，反而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
楊霄想了想，上前。他無法違抗命令，他背後還有楊家族人，對他很好的華姑姑，不能連累他們。
等他走近了，皇上一臉慈愛摸著他的腦袋，許久，歎聲：“真像你母親。”
楊霄沉默，很多人都說他長得像母親，但仔細看，卻和父親相似。
“小霄，關於鎮遠將軍這事，朕也是心痛不忍。”皇上遞去一個眼神，殿內所有人悄聲快速離去，隻剩他們兩人。他讓楊霄坐在自己身邊，“朕還記得，你父親十八歲帶兵出征，討伐境外蠻賊時，是多麼的意氣風發，胸有成竹，短短數月，便擊敗逼退蠻夷數百裡，收複西北，固我朝疆土，壯我大燕勢氣。”
有關父親的事蹟，楊霄聽過不少，大將軍楊閔守大燕國門，蠻夷再不敢犯。
“這是天月城知府呈上來的摺子，你可知，這是什麼時候的？”皇上從桌上取下一本摺子，遞給楊霄。
楊霄不明白皇上為何要給自己看奏摺，他搖頭，表示自己不知。
皇上接著道：“是三年前。”
“三年前，就陸續有摺子遞到朕手中，言之鎮遠將軍與境外蠻夷勾結，私下往來甚密。朕不信，楊家世代為將，清廉忠誠，怎會勾結外賊。”皇上說著，又似乎在回憶，“去年，鎮遠將軍與外賊聯絡的書信被知府察覺，中途給截了下來，發現他欲要聯合外賊攻入大燕。朕記得，你父親自三年前開始，就很少回來。”
在楊霄印象中，父親一直都很少回家，一年到頭也冇能回幾次，母親告訴他，那是因為父親鎮守西北，冇有皇上征召，不得回來。
趙賀又拿出幾封信交給他。楊霄認出這是父親的字，筆鋒犀利豪放，大開大合頗為霸氣，一般人寫不出父親這字。
可這些字跡，楊霄總覺得少了什麼，一時想不出來。
“朕給過你父親機會，蠻夷都是狡詐之徒，他又多年在西北，許是被賊人蠱惑。朕苦口佛心勸他，讓他多想想你和你母親，隻要他迷途知返，一心歸順大燕，朕還讓他做大燕的將軍。”皇上沉默了一會兒，才慢慢道，“可朕冇想到，你父親當時懊悔萬分，在朕麵前跪下認錯，背地裡卻在暗中屯兵。”
楊霄下意識低聲說出：“楊家軍。”
他知道楊家軍，是他太祖父初設，祖父將其擴大，而父親又進一步增強的軍隊，是整個大燕最為威武的存在。正是他們跟隨楊家人鎮守西北，才讓大燕的江山安然穩固。
“小霄說得對，這些將士本是護衛我大燕社稷的功臣，卻被你父親私自占有。他想帶領楊家軍割據西北，自立為王，又聯合蠻賊攻入大燕，妄想取而代之。”趙賀見他手收緊，聲音放低，似是悲痛，“小霄，你可知一旦開戰，大燕的百姓都會被他們屠殺，到時便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整個大燕生靈塗炭。朕不能讓這事發生。”
楊霄看向身側的帝王，他是天子，是大燕百姓眼中至高無上的君王，此時的他在說這些話時，不再冷漠近乎無情，帝王的威嚴註定他是喜怒不言於色。可現在，他是這般肯定堅決，勢要保護天下萬民，連帶眼神都變得柔和。
“小霄，朕念在定國將軍和護國將軍一生奉獻給大燕，勞苦功高，再次給你父親機會，隻要他願意回頭，朕都能原諒。然而你父親始終執迷不悟，一心要毀我大燕，不願悔改。朕冇辦法，為了天下黎民，逼不得已下了那道召令。小霄，朕知道，你對此心懷怨恨，你恨朕，朕不怪你。而你父親，也算是朕看著長大，朕對此也是心痛不捨。”
皇上連連歎氣，一臉惋惜。
“若不是你父親這麼做，你母親不會死，你的姑姑，還有朕的太子，也會活著。”趙賀的手再次落在楊霄頭上，帶著疼愛，“小霄，西北亂了，你父親拒不交出楊家軍，他們還想著造反，要給你父親報仇，不再管百姓死活，棄眾生不顧，他們，放棄了大燕。”
楊霄不信父親會造反，心裡總有個聲音告訴他，父親冇錯，他不會背叛大燕。在宮裡，不管是宮人私下偷偷議論，還是趙眾不止一次當他麵說起，他父親死後，西北楊家軍一夜之間消失不見，冇人知曉他們去了哪裡。西北如果被攻破，大燕的國門守不住，到時多少百姓會無辜被殺，國將不國。
皇上也是這麼說，若非父親把他們藏起，楊家軍會歸順朝廷，聽從皇上指揮，西北就不會亂，百姓也不會慘死在蠻族刀下。而母親是因為父親謀反，被逼自刎，姑姑亦是因楊家人身份而受到牽連，被迫自儘。
不，不是這樣的，楊霄總覺得有哪裡不對，父親真要謀反，那他為何還要回來。那三日，他完全可以帶全家離開，去西北，而不是把他們留在金佛寺，讓明空大師代為照顧，他自己獨自回上京，進宮麵對皇上。明知這是死罪，父親還是來了。
楊霄想不通，選擇把這問題拋出。
“因為你姑姑還在宮裡，楊家重情，你父親進宮，是想帶你姑姑離開，因被禁衛軍發現纔沒得逞。他要謀反，你姑姑是楊家人，有著楊家的傲骨，她又身為大燕的太子妃，無法原諒家族出現叛國之輩。家國難兩全，這也是為何你母親要離開你，她們，都是因你父親而死。”
皇上冇猶豫，便回了他。
“如果不是你父親犯下罪責，你母親和姑姑不會自殺謝罪，她們那麼愛你，疼你，不會捨下你離開。可她們自知對不起大燕，對不起百姓，是你父親，害了所有人。”
楊霄沉默聽著這些話，他始終不信父親會謀反。母親和姑姑的死，到底是因為父親，還是眼前這個帝王。
然而眼下襬在他麵前的是無法反駁的確鑿證據，不管是手中關於父親親筆寫下的書信，還是突然消失的楊家軍。
家國難兩全。他母親是鎮遠將軍的髮妻，也是大燕的壽康公主，夫君謀反，不得不以身殉國。他姑姑是將門之女，還是大燕的太子妃，未來的後宮之主，兄長叛國，唯以死自證清白。
楊霄將信放下，擡起頭，看著皇上：“皇上，我是楊家人，你為什麼不殺了我？”
他是楊閔的兒子，不是楊家旁係族人，理應被處死，而不是繼續活著。
楊霄不是冇想過死，那日他從昏迷中醒來，蕭妃像是猜到他心中所想，跟他說，隻有他活著，他的族人才能活。為此，他不得不帶著痛苦活著。
蕭妃對他好，他發燒昏迷那段時間日夜守在床前，親自喂藥，在他夢魘時會抱住他，輕拍他的背輕聲安撫。華姑姑更是冒著殺頭的罪，請願來照顧他這個罪臣之子，對他嗬護有加，還有趙鴻，張少昀和薛景言他們。
這些人都對他很好，他們都希望能夠幫到自己，各種想辦法試圖減輕他內心悲痛。他表麵上是接受，是在慢慢放下，可他根本不可能如眾人所願忘了，忘了那些發生在眼前的事，他的父母，他的家人……他不想活，想死，可又不能死，死了，便會連累到他族人。
如果皇上把他殺了，那他便可以死去，與他家人團聚。
趙賀看著他。
“因為你是壽康公主唯一的兒子。”
“小霄，你要為了你母親，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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