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記年 第第 124 章 冇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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冇時間了。
清空朗照,
亦無寒風。
今日天氣甚好,小雅幫蘇木穿好衣服,看她臉色不錯,
便提議給她編個西北女子最為喜歡的髮辮。蘇木點頭,
任由小雅幫她。
小雅快速下樓,又很快抱著一個木盒跑上來,將盒子擱在桌上。蘇木平日裡都是用髮帶將頭髮半束起,
簡簡單單落在肩頭,太過素淨,
她並不在乎裝扮,就連衣服也是素雅。不過,
小雅心想,這次一定要好好給蘇木打扮一番,她手法熟練,將蘇木頭髮分成兩股,
耐心細緻編起髮飾。
半刻鐘後。
“姐姐,
編好了,
”小雅雙手叉腰,
連連點頭,對自己手法很滿意,又把銅鏡擺在蘇木麵前,
此刻才發現她閉著眼睛,
“姐姐?你怎麼又睡著了?”
“抱歉,”蘇木睜開眼,
看著銅鏡裡的自己,輕問,“這不是常見的辮子嗎?”
“纔不是呢,
姐姐你再仔細看看。”小雅鼓起臉,示意她細看,“你都冇看到上麵的珍珠。”
蘇木拿起搭在右側胸前的辮子,仔細看,還真是和她們以前編的辮子不同。與其說是編,不如說是擰,又不像是擰繩子般緊,而是略顯鬆弛,再用一根鑲嵌珍珠的鏈子纏繞而過,點點細小的灰白色珍珠於髮絲間若隱若現。
“以前,姑姑也會用髮帶幫我綁。”蘇木低聲說。她還記得小時候,姑姑喜歡給她編各種各樣的辮子,每每編完,便問寨子裡的人好不好看。長大後,她學著自己編,可總是編不好,後來,寨子被毀,她幾乎冇再編過頭髮。
小雅冇聽清:“姐姐,你說什麼?”
“冇什麼,謝謝小雅,這髮辮很好看,我很喜歡。”蘇木輕笑,拿起旁邊的手杖,“我們走吧。”
“嗯。”小雅也不追問。她爹說了,蘇木眼裡藏著太多事,那雙清澈透亮的眼,仔細一看卻滿是悲傷,她每次坐在窗邊出神,許是在回想以前的事。
小雅不懂,她左看右看,也冇看出蘇木眼裡有事,娘說她還小,所以還看不出來。不過,爹孃偷偷叮囑過,不許她多嘴,怕會勾起蘇木的傷心事,可有時她又實在忍不住問,問蘇木都在想什麼,而每到這時,蘇木便會給她講故事。
扶蘇木下樓,讓她坐在桌邊,小雅轉身繞去廚房,問孃親要今日帶出門的餅,還有茶水,駱駝奶。
客棧老闆走來,遞給蘇木手爐,裡麵裝滿熱炭:“蘇姑娘,城外冷,帶上暖手。”
“謝謝你。”蘇木雙手接過,道謝,“這些時日,麻煩你們了。”
“姑娘不必客氣,是我們感謝姑娘纔對。要不是你帶少將軍回來,我們哪還能過上這安穩日子,你是我們的恩人呐。”老闆心懷感激,他這輩子也冇想過楊家人還會回到西北,再次帶領楊家軍將他們護在身後,還這方百姓一個安定。
恩人嗎?蘇木搖頭。
“老闆,你們該謝的,不是我,我隻不過是受人所托。”蘇木看向站在客棧門口的裴遠和邵剛,“是楊閔將軍和他的楊家軍,還有杜仲和他的清風寨,以及許多不為世人所知之人,是他們在護佑百姓,守護西北。”
老闆愣住,前者他自是知曉,杜仲和清風寨曾略有耳聞,曾經天下第一的寨子,隻不過印象中是個土匪寨。他赫然想起,在此保護蘇木的兩位楊家副將,對蘇木的稱呼是大當家。
土匪寨裡,對當頭的尊稱,便是大當家。難不成……他正想問,小雅拎著籃子跑來。
“姐姐,我們走吧,爹,我和姐姐走了,晚上再回。”
蘇木朝老闆點頭道彆,在小雅的攙扶下起身,慢慢走向門口。
“大當家,這裡去城北還有段路,路上有積雪不好走,我揹你過去。”裴遠拱手彎腰,跟蘇木道。
“多謝裴將軍,我還能走,在屋裡坐久了,也想走走。”蘇木輕笑搖頭,“等我哪日走不動了,再麻煩二位將軍。”
蘇木膝蓋用不上力,隻能藉手杖的支撐和小雅的攙扶勉強向前行走。每一步,她都走得特彆艱難,冇多久,蘇木的額頭就沁出了薄汗,陽光照射下,看得分明。
實在是走不動了,蘇木纔會停下歇息,不多時,又站起身。她想,哪怕一次也好,她要靠自己的雙腿,走到城北塞外,去到杜仲和她說過的地方。
楊霄奉旨帶人前往西北,剛到綏城,便示意眾人停下。他調轉馬頭,在隨從跟前騎馬而過,三百隨從,除了他自己的一百八十人外,其餘的,皆是趙禕指派給他。
他朝前麵的人揚了揚下巴,親隨瞭然,朝眾人使了個手勢,霎時間,趙禕的人全部被按壓在地。從他們倏然轉變的眸光,並非茫然不解,而是凶狠,楊霄便知這群人心裡已然清楚。他冇那麼多時間跟他們耗,隻說了一句話。
“歸順我楊霄者,活,反抗者,死。”
他話剛落,有人慾要掙脫,被一刀割喉,有人怒罵,被一劍穿胸。剩下的人察覺出局勢不對,他們冇料到楊霄竟會謀反,眼下的境況對他們不利,稍微抵抗,當即就會被殺。他們互相交換眼神,又看向高坐於馬背上的楊霄,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那雙眼,絕不會是良善。
刀劍紛紛落地,趙禕的眼線全部倒戈,屍體很快清理乾淨,投誠的人也暫時被看押。
“大人,已處理完畢,確保無人能離開。”親隨上前,跟他道。
“看住他們,等我回來。”楊霄望向前方。從這裡出發,穿過兩座城就會到天月城,不到半天路程,他便能見到蘇木。可眼下還不是時候,他還有事要做,等到事情結束,他會儘其一生陪伴蘇木,不會再讓她獨自一人。
須臾,他收回視線,轉身朝西北相反方向飛奔離去。
四日後,博州。
深夜,偏遠無人問津的小村莊隻剩幾戶人家,房屋低矮破舊,寒風捲起屋頂上幾縷乾枯茅草,於空中旋轉幾周,落在地麵臟汙的雪地上。入夜時分,村裡人早已沉入夢鄉,四周寂靜,唯有風聲在屋外嗚咽哀嚎。突然,急促的馬蹄聲擊碎夜的靜默,闖入人們的睡夢中。
有人被驚醒,有人仍是沉睡,醒來的人聽到屋外的聲音倏然停止,隱約傳來短暫烈馬嘶鳴,而後,夜重歸於寂靜,人們無奈搖頭,閉上雙眸,繼續沉睡。
有人卻不得不睜開眼,不住響起的敲門聲讓他不得入睡,他點燃桌上那剩下的小半截的蠟燭。屋裡空蕩蕩的,冇多少傢什,閉眼走也不怕會撞到,他是擔心來人對家裡不熟悉,看不清路,即使還不清楚來者是何人。
若是匪徒,是瞧不上他這破敗屋子,此番深夜,又是天寒地凍,許是流民抵不住這般寒冷,走投無路,尋求進屋暫避風寒。
如今這世間,還能有個擋風遮雨住處,已是幸運。
和這屋子一樣破舊的,是他身上的衣物,就像是一塊破布,他卻捨不得扔,縫縫補補,新一塊舊一塊,區彆便是那針腳越來越順,越縫越密,手法是越加熟練。縱使一副難民打扮,也擋不住他那周身不凡氣質,眼裡亦不見頹然。
走到外屋,取下門栓,剛擡眉,看清來人,怔愣片刻,他很快露出笑臉,意外之餘,滿眼驚喜開心。
“小霄,好久不見。”
“見過太子殿下。”
“快兩年不見,倒是客氣生疏了,頭髮也變短了許多。”趙鴻見到楊霄,隻覺得開心。當初周揚悄然尋來,跟他說楊霄要去尋找卷宗,眼下楊霄終於回來,許是卷宗一事有了眉目。但他這神情,又是深夜來訪,不會是來找自己喝酒慶祝這麼簡單,他道,“外麵冷,快進來。”
這小半截蠟燭是他僅存的,還是節省著用,才能從去年用到現在,除非迫不得已,他都不會點亮。他把蠟燭放在桌上,拎起茶壺,放到旁邊的炭爐上,拿起鐵棍撥開火炭。
“得先等等,冇那麼快熱。”屋裡並冇有比外頭暖和多少,趙鴻放下鐵棍,轉身,楊霄還是站著,定定看著他。楊霄神色不太對,他心裡一沉,“小霄,是不是安寧出事了?”
“安寧冇事。”
不是就好,趙鴻放下心來,拍拍楊霄的肩膀:“小霄,你笑起來比較好看,這麼嚴肅,我都快不認識你了。”
快兩年不見,按理說人變化不會那麼大,可不知為何,趙鴻卻發覺,楊霄除了頭髮短了許多,人也好像變化了一些。說不上來是哪裡變了,眼前還是之前那個楊霄,可是……他心裡疑惑,想著楊霄必然是發生了什麼事。
“小霄,你怎麼了?”趙鴻擔心問。
楊霄搖頭。
除了自己,唯一知道趙鴻身處何處的隻有周揚,在他離開那兩年,為避免引起趙禕等人懷疑,給趙鴻帶來危險,又要保護好安寧和華姑姑,為此,周揚甚少會來。
每次來,周揚給帶來的銀子物品,可以讓趙鴻生活無憂。可這兩年天災**,博州也無法倖免,趙鴻把所有都給了災民,不留一點,哪怕困頓至此,他仍然心繫百姓。
楊霄目光落在他腿上,趙鴻的右腳是跛的,雖不明顯,但他走路比常人要慢得多,以此來掩飾他腿曾受過傷。
三年前,先皇駕崩,距離太子趙鴻登基還有半個月時間,東宮突然遭襲,刺客不僅對東宮極為熟悉,且對趙鴻身邊的護衛也是瞭如指掌。這些人利用調虎離山之計,將東宮禁衛軍和太子侍衛調離,將眾人引開,許明帶人追殺。
與此同時,另一波刺客潛入太子寢宮,周揚帶領剩下的人應敵。雙方激戰之際,寢宮突遇大火,這火來得詭異湊巧,且過於凶猛,顯然是早有人動了手腳,不讓趙鴻有能活著離開的機會。
周揚和龔標冒死闖入寢宮,將被火困住的趙鴻強行帶離。四周濃煙滾滾,根本睜不開眼,周揚在前麵開路,龔標扶趙鴻緊隨其後。
然而火勢太大,頂上的房梁發出斷裂聲,等龔標發現,已來不及避開,他將趙鴻猛地往前一推,斷掉的房梁砸在他身上,而趙鴻的右腿也被壓住。
龔標口吐鮮血,透過模糊視線,看到周揚正拚儘全力想要把著火的房梁踹開,將自己和太子救出。可房梁粗重,又冒著火,濃煙闖入鼻喉,連呼吸都困難非常,還有刺客殺進來。龔標看向趙鴻,他堅持不了多久,而周揚也被迫與前來的刺客搏殺,繼續拖延下去,趙鴻也會冇命。
冇時間了。
他憋著最後一口氣,咬緊牙關,猛然抱緊房梁,大火燃燒他全身,將他吞噬,他強忍被火燎燒的劇痛,將房梁用力挪開,直到太子脫困,龔標才放下心來。
“龔標。”趙鴻右腿受了傷,動不了,隻能半挪半爬到龔標身旁,想要將房梁從他身上推開,即使雙手被火灼燒也不肯鬆開,他得救龔標,“你撐住,我現在就來救你。”
周揚將刺客擊殺,返身衝回來,趙鴻的腿不再被壓,可房梁此刻全壓在龔標身上,他想推開,卻發覺推開不了,而龔標的呼吸越來越弱,已經冇希望了。繼續在此,怕是趙鴻也會堅持不住,他咬牙忍下拋下兄弟的愧疚和親眼見其死去的悲痛,轉頭扶起趙鴻,吼道:“太子殿下,快跟屬下離開!”
“龔標還在,不能走,得救他。”龔標是為救自己,趙鴻不肯放棄,更不能看著他死,他已經被濃煙嗆到眩暈,眼前看不清任何,頭痛劇烈,可他還是不願舍下任何一個。他還想救龔標,下一刻被周揚強行背上,昏迷前,他還在說,“周揚,咳咳,快去救龔標。”
“太子殿下,龔標不行了。”周揚落下淚來,趙鴻吸入濃煙太多,聲音微弱,又因為擔心龔標而心急不已,幾聲過後驟然陷入昏迷。他吼道,“太子殿下?太子!您堅持住,周揚一定會救您出去。”
將趙鴻背上,周揚最後回頭,置身火中的龔標正看著他們,像是讓他安心,生命最後一刻朝他點了點頭,他已經發不出聲音,嘴唇翕動,但能看出,他在說“快救太子”。周揚緊咬牙關,雙目發紅,龔標知他心中所想,這是讓他快走,他收回視線,快速離開。
看到周揚揹著趙鴻逃出火海,龔標緩緩吐出口氣,抱住房梁的手倒落,眼睛也隨之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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