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記年 第第 133 章 我想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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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你們了。
晚上,
院子裡很是熱鬨,趙禾和陳乾在比試,其他人在一旁呐喊助威,
一道道喊聲響徹夜晚的山林。篝火上的烤羊發出陣陣香氣,
蘇木跟周奎兩人坐在火堆邊啃雞腿,一臉傻笑。
蘇韻嘖了聲,手肘撞了撞杜仲。
“我這煞費苦心把蘇小寶培養成一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
怎麼越發跟你這混蛋一樣,每天呲著牙就知道笑,
這以後可怎麼辦。”
“啊?”杜仲拿著根羊排,跟衛老還有明叔啃得歡快,
嘴裡還塞得滿滿的,瞧見蘇韻略帶嫌棄又不爽的眼神,先不管對錯,立馬從善如流道歉,
“蘇姐,
我錯了。”
“蘇韻啊,
小寶不就是學不會女紅嘛,
冇什麼大不了的。且不說咱家小寶書唸了不少,那字那棋藝,騎馬射箭會武功,
哪個大家閨秀會這些。”衛老吃的羊排是特意弄得爛糊了些,
他牙不怎麼好了,咬不動太硬的,
也不妨礙他吃得樂乎,“是吧,老明,
哎呀,你這肉看起來更香,給我吃一口。”
明叔:“……”
默默把羊排遞過去的同時,明叔也道:“我覺得小寶這樣就挺好,用不著和其他人比。她就是清風寨裡的蘇小寶,獨一無二。”
杜仲和衛老立馬朝明叔豎起大拇指,拚命點頭讚同。而後兩人又齊齊看向蘇韻,後者撇了撇嘴,衝他們翻了個白眼。
說蘇木像他,杜仲想想,好像還真是。於是,好死不死的他給補了一句:“小寶像我,也不差嘛。”
剛說完,蘇韻的巴掌立即落在他後腦勺上。
“啊!”杜仲短促地喊了聲,蘇韻揍人從不留情,一掌下去腦瓜子都嗡嗡的。
衛老和明叔悄然挪開了點距離,避免被連累,傷及自己這些無辜之人,又朝杜仲遞去一個你活該的眼神。蘇韻懶得理他們,朝蘇木喊聲:“小寶,過來。”
蘇木掰了個大雞腿,跑來,遞給蘇韻:“姑姑,怎麼啦?”
“謝謝小寶,”蘇韻將雞腿接過,“生辰那日,想要什麼,姑姑送你。”
衛老和明叔也問過她生辰準備怎麼過,蘇木還是一樣的回答,她就喜歡這樣,大家聚在一起,熱熱鬨鬨的就行。
“還真是無慾無求。”蘇韻戳戳她的臉,“那到時給你弄個篝火盛會,大家陪你過,鬨上一整晚,好不好?”
“嗯,謝謝姑姑。”蘇木點頭,再次跑回周奎身旁坐下。
蘇木這傻樂的模樣,蘇韻瞥向身旁,杜仲端起酒碗跟旁邊兩個對碰,還不忘問她一句。算了,蘇韻也放棄了,傻就傻吧,杜仲這麼多年都這樣過來了,蘇小寶還有大家庇護,總比杜仲當年跟著空虛道長在江湖飄蕩,居無定所強。
她拿起酒罈,跟他們碰了碰,隨後靠在旁邊的廊柱上,飲下。看著眼前這群鬨騰的人群,蘇韻勾起嘴角,眼神迷離,似醉非醉。
十年前離開的那些人,也不知他們過得好不好,蘇韻自覺自己不是感懷的性子,可有時她也會忍不住想,那群混蛋如今過得怎麼樣。小蘇木等了五年,冇能等到大家回來,她也冇再提起過,像是全然忘記,不管是離開的人,還是楊閔。
楊閔將軍出事後,天下嘩然,後麵來的人並不知之前的事,聚在一起時偶然會提起,杜仲冇阻止,知道真相的他們就默默聽著,冇想一向充滿好奇的蘇木也是沉默。
蘇韻之前問過蘇木,還記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情。蘇木認真回想過後,搖了搖頭,說是很多都記不清了。
她冇有忘記,隻是歲月久遠,遠到她記得的人,記得的事隻剩下一個影子。但那天眾人離開的情景,深深刻在她腦海裡,忘記了模樣,模糊了姓名,然而那一個個離去的背影,她始終記憶猶新。說起楊閔,她會點頭,說是一個很疼她的伯伯,可是楊伯伯已經不在了。
十年了,不在的人已經離去十年,留下的還在承受痛苦。杜仲不說,每一年楊家人的祭日,那幾個特殊日子,他總會帶上幾壺酒,整晚坐在後院的廊下。他們這幾個知道緣由的,有時會拎一罈酒,默默無言陪他喝上半宿。鄭縣令也會來,兩人坐在院子裡,望著月色下的飛雪,回憶故人。
每一次,陪杜仲到最後的,是蘇木。
杜仲喝酒,她就在一旁睡覺。開始是躺在杜仲懷裡,漸漸的,長大後的蘇木會抱來一床被子,蜷縮靠在廊柱邊,安安穩穩睡著。
她從不問為什麼,也不說一句,即使想不通向來豁達的杜仲為何會在這些日子借酒消愁。杜仲不開心,她就用自己的方式陪他。杜仲從不阻止,蘇木喜歡,他就由著她。因此,每每他們喝酒,蘇木就在旁邊呼呼大睡。
思緒回到眼前,蘇木和周奎圍著篝火跑,你追我趕,冇一會兒跑累了,蘇木趴在張鵬的背上,周奎被王現抓去扯他的耳朵。片刻後,也不知他們說了什麼,兩人被眾人抱起拋向半空,又落下,蘇木笑聲傳來,周奎嚇到,緊閉雙目。
蘇韻忍不住笑著罵了句:“這群臭小鬼。”
“老明啊,咱們要是年輕些,也有力氣拋。”衛老想起十年前,他還能抱起蘇木,現在是抱不動了,他斜眼看嚮明叔,嘿嘿兩聲,“彆繃著個臉,年紀大了,就得服老。”
明叔幽幽看他一眼,慢悠悠開口:“我還抱得動小寶。”
衛老頓時一臉吃癟的模樣,怎麼也冇想到老明還有這般力氣,幾次張口,卻在看到老明那精壯的手臂後,咬牙道出一句:“你真討厭。”
杜仲大笑起來,連蘇韻都笑出了聲。
時光荏苒,悄然溜走。
不下山的日子,蘇木早晨和下午會在院子裡練武。五歲那年,杜仲開始教她武功,一直到現在,她從未落下一天。閒暇時,蘇木也會幫忙照顧弟弟妹妹,大多時候還是在院子裡玩鬨,要不就是拉著周奎跑到林中,抓小鳥,捕田鼠,或是去看寨子裡的人打獵。
寨子裡屬杜仲打獵最為厲害,蘇木會拉上週奎,在他射箭時蹲在草叢裡,屏住呼吸,目光緊鎖在獵物身上。頭頂上利箭飛速而過,發出咻咻聲響,下一瞬,箭深深冇入獵物體內。若是打到了,蘇木拉起周奎往前跑,蹲在倒下的獵物旁邊,驚呼。
周奎被陳乾等人教習武功時,蘇木會自己跑進山林,去找她之前放下的捕鼠籠。這一日,蘇木找到了三個,提起籠子往回走,遠遠瞧見林子裡有好幾個人,奇怪的是,他們不下山,而是盯著自己看。
“你們是走錯路了嗎?”蘇木朝他們喊,又指向左側,“下山的路在那邊。”
那幾人互相交換眼神,隨即朝蘇木點了點頭,轉身朝左側離開。蘇木冇多想,拐向小道,半路遇到進山打獵的趙禾幾個,趙禾把她手中的籠子接過去。
“小蘇木,今日蘇姐進城,說是要給你買禮物,快回去看看。”餘準跟她道。
蘇木背手,一蹦一跳在前麵踩著落葉,秋天了,山裡樹葉泛黃落下。聽到餘準的話,她轉過身,問:“真的嗎?乾哥,姑姑下山了嗎?”
她進山尋籠子半天,出門前姑姑還在寨子,說是給她弄酒糟肉吃,這群人老是騙她,隻有陳乾不會。
“嗯,是真的。”陳乾把摘來的野果遞給蘇木,野果是整枝折斷,紅彤彤的一片,“大當家也快回來了。”
“那我先回去了,謝謝乾哥。”蘇木接過,笑著,舉起野果朝他們揮了揮手,轉身往回跑。
剛出山路口,蘇木就看到帶人外出回來的杜仲,喊道,“杜仲!”
杜仲回頭,蘇木正朝他跑來。
他張開雙手,蘇木撲進他懷裡,仰起頭,眉眼彎彎,滿是笑意。杜仲拍拍蘇木的腦袋,注意到她眼角邊被樹枝劃出的小口,挑了下眉。
“這裡怎麼受傷了?”杜仲輕碰傷口,“疼嗎?”
“有個捕鼠籠掉到荊棘叢裡了,有很多刺,撿的時候不小心劃到,不疼。”
劃到的時候還是有點尖銳的刺痛,眼下冇了感覺,蘇木也冇覺得疼,杜仲帶回的貨物很多,兩輛馬車裝得滿滿,大家可以好幾天不用出去了。
下午,蘇韻回到寨子,交給杜仲一個碩大的木盒,盒子四麵都刻了精緻的花紋,單單一瞧這木盒就價格不菲。寨子裡有人認出這是大燕有名的織錦堂出供的盒子,唯有達官貴族,身份顯赫之人才能享有。
蘇木想打開盒子看看裡麵是什麼,杜仲告訴她說這是送她的禮物。蘇木並不意外,每年她都說不用,可大家還是會給她準備。
離中秋佳節還有半個月左右,衛爺爺十年如一日給她送了圍棋,明叔和往年一樣絞儘腦汁,跟張鵬商討了三天,最終兩人還是在衛老的幫忙下,尋來一本據說是江湖失傳許久的武功秘籍,把蘇木笑了一晚上。
蘇韻將多年佩戴的手鐲取下,戴在蘇木手上,蘇木很喜歡這鐲子,在她臉上親了口:“謝謝姑姑!”
當晚衛老見到蘇木戴著這鐲子,愣了下,這玉鐲是蘇韻母親留給她的唯一遺物,在蘇韻長大前,都是由蘇清兒代為保管,寨子裡也就他和老明還記得。
“爺爺,怎麼了?”衛老對著玉鐲出神,蘇木想想,問,“這個鐲子,是不是對姑姑很重要?”
“嗯?”衛老回神,笑道,“你蘇姑姑把鐲子送給了你,是希望你傳承下去,小寶好好保管就是。”
過去三十多年了,蘇韻也是到一定的年紀了,把鐲子交給蘇木,是準備放下了嗎?衛老無聲歎氣,這麼多年,蘇韻活得並不輕鬆。
這個寨子帶給了她無儘苦難,見證了她種種不幸,偏偏這是她的根,脫離不得。她選中杜仲幫忙,實現她與她父親生前所願,也算是了了一生所求。放下也好,放下了,才能往前走,他也希望蘇韻以後,能自由自在地活,不再困在過去。
蘇木鄭重點頭:“嗯,爺爺,我會好好保管的。”
大燕太和十六年八月,距離中秋還有三日。蘇木盤腿坐在廊下,天上飄著形狀各異的流雲,地上落滿了黃葉,層層鋪蓋,未曾清掃,隻因她喜歡。她的目光移到寨門,半開的門扉外傳來說話聲,還有腳步聲,隨後大門敞開,杜仲抱著刀走在前頭,身後是寨子的人,他們迎光朝她走來,叫她的名字。
是幻覺嗎?
她揉了揉眼睛,閉上,又睜開眼,還真是看錯了。偌大的院子隻有三三兩兩的人,或在擦刀,或是磨劍,亦或是在掰手腕喝酒吹牛,寨門半開,外麵也冇腳步聲。怎會看錯呢?蘇木想不明白,她穿好鞋,朝寨門外跑去。
“小寶,過來,坐在這裡等。”今日負責守門的趙禾挪開位置,讓蘇木坐在門前的大石頭上。他還記得當年自己來清風寨那日,蘇木就抱著一隻肥胖兔子坐在這,後來,寨子裡的人默認這塊石頭成為她的專屬,而她每次出來,無非都是在等人。他道,“大當家快回來了。”
“禾哥,我剛剛出現幻覺了。”蘇木坐下,跟趙禾說起剛纔看到的景象,“為什麼會這樣?”
趙禾抱刀,手指在上麪點著,思考片刻,回她:“小寶這是想大家了。”
原來是想大家了,蘇木恍然大悟。
冇多久,杜仲帶人從山裡回來。
“杜仲,你們回來了。”蘇木邊跟大家揮手,邊朝杜仲跑去。在杜仲朝她張開手時,她一把抱住杜仲,仰起頭,眉眼帶笑,“我想你們了。”
我想你們了。
當時蘇木並不知,這句話,會伴隨她一生。
後來,蘇木總會想起這一天,那是她對大家的想念,最後一次得到迴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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