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記年 第第 132 章 “那就，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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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不離開。”……
山裡的光景數年如一日,
當年藏在大樹底下，借樹木遮蔽才能依附成長的小樹，不知何時脫了依靠,
獨自傲立於山林中,
有了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曾經熟悉的花草更換了幾個輪迴，天還是一樣的天，從底下掠過的飛鳥,
早已不是從前那些。
是誰家小女初長成，從懵懂幼童出落成窈窕之女,
又是誰家老人腰彎了幾許，頭髮染上白霜。
十年光陰,
彈指一揮，眨眼已過。
夏日炎炎，仰仗參天入雲的樹木遮擋，比起山下,
山裡多了幾分清涼。清風寨的人今日並不外出,
或在山裡打獵,
或在院子裡納涼。寨門敞開,
外麵的光景一覽無餘，無論誰來，都能看得分明。
這些年,
有進山裡的人迷了路從這經過,
大膽的會進來討碗水喝，順道偷偷瞧上一瞧這傳說中的天下第一土匪寨。有膽小的遠遠看上一眼撒腿就跑,
生怕被土匪抓進寨子，剝皮拆骨，把人肉當成下酒菜。
世間關於清風寨的傳聞不少,
有人稱讚，有人謾罵，是非褒貶皆有，但到底是個什麼樣，冇人說得清。說是土匪寨，卻能夠引來八方好友，無論身份尊卑，就是個乞丐過來，都能與那寨主喝上一杯。行俠仗義之事冇少乾，劫富濟貧救人性命，從其他匪賊刀下救下的人，比他們殺的人多得多。
可要說是光明磊落的寨子，連寨裡的人都不會承認。披上土匪這層身份，乾的仍是劫財越貨之事，損人利己，被世人唾棄也是應該。
不管是誇還是罵，眾人都不得不承認一句，清風寨，當得起天下第一寨的名號。
一道清脆喊聲傳入寨子，眾人紛紛回頭，看向寨門外，從山裡延伸而出的小道上，蘇木正從山裡跑來。她一身青綠蘿裙，與山中顏色無二致，頭上係的同色髮帶迎風而起，裙襬隨風飄動，陽光落在她白皙細嫩的臉上，照出她那如夏日般燦爛的笑臉。
“杜仲！”
幾乎每一次，不是杜仲帶蘇木進山玩，她第一句開口喊的總是他的名字。杜仲會抱手倚靠在寨子門前，等她回來，從五歲，到六歲，七歲……撲進他懷裡的小女孩，長了身高，變了容顏，唯一不變的，是蘇木那純粹乾淨的笑。
她很少哭，記憶中她哭的次數屈指可數。五歲那年過後，杜仲幾人似乎都想不起來蘇木有哭的時候，她總是笑著。
杜仲今日坐在廊下，與衛老和明叔喝酒，聽到這喊聲，笑道。
“小寶回來了。”
“小寶這是又找到什麼寶貝了。”衛老摸著他那僅剩不多的稀疏山羊鬍子，滿眼慈祥，笑看跑回寨子的蘇木，跟明叔道，“老明啊，咱們是真的老了。以前回頭看時，小寶還是個小蘿蔔頭，小小一個，我都能抱得動。再一回頭，哎呀，小寶什麼時候就長大了。”
明叔不是感性之人，小寶一天天成長，對此並無多少感慨，隻覺得是再平常不過的事。眼下被衛老這特意一提，他想了想，心裡居然萌生出幾分感歎來。是啊，他們老了，蘇木也在長大，他瞧向一邊的杜仲，估計冇怎麼變的，也就他了。
衛老注意到明叔的眼神，心裡清楚他所想。他們都老了，連蘇韻眼角都添了幾道細紋，雖然她極力否認。杜仲倒冇什麼變化，如今也都三十好幾，那臉還跟二十幾歲的小夥子差不多，氣得蘇韻想揍人。
他和蘇韻暗地裡悄悄觀察過杜仲是不是有什麼駐顏之法，結果瞧了一個月，杜仲活得比他們都糙，吃的用的也冇啥特彆。唯一可能的就是他所學武功了，可冇聽說過空虛道長有練這邪門的功法，而且老道士前些年還溜達過來一次清風寨，那模樣和正常老頭差不多。思來想去，也隻能用天生的來自我安慰了。
蘇木迎著大家的目光和笑聲，在人群中站住，喘氣，而後高高舉起右手，嘿嘿笑。
“你們猜，這次我抓到了什麼？”
張鵬第一個道：“蟋蟀！”
“不是，”蘇木笑得更歡快，“鵬哥，你每次都猜是蟋蟀。”
“蝴蝶！”
“蜜蜂！”
“毛毛蟲！”
“知了！”
眾人紛紛猜測，每說出一個，蘇木都是搖頭。看他們猜了半天都猜不出，她一臉狡黠：“不對，還是不對。”
“蘇小寶，彆賣關子了。”有人催她，“快說。”
“那我打開了喲，抓到的是……”蘇木緩緩張開右手，在大家好奇注視下打開，然而手心空空。她大聲笑道，“什麼也冇有！”
大家被耍了一道，也冇生氣，反而開始逗她，
“蘇小寶，你騙人，騙人可是會變小狗。”
“對，還會變成癩蛤蟆，呱呱叫。”
“還是變成豬吧，蘇小寶那麼愛吃，肯定會變成豬。”
“我纔不會變成你們說的那樣。”聽他們越說越離譜，蘇木有些怕了，嘴上還是強硬，“你們騙我，我，我，鵬哥，你幫我。”
她說不過，隻好求助張鵬：“他們都欺負我。”
“好，我幫你說他們。”張鵬輕捏她的鼻子，“交給鵬哥，去玩吧。”
蘇木點頭，想了想，說：“鵬哥，其實我有抓到的，握不住，就給放兜裡了。”
說完，蘇木從姑姑給她織的斜挎小包裡掏出用手帕包住的東西，打開一看，是顆蛇蛋。
“這蛋是我在路上撿到的，周圍冇有蛇，我就給撿回來了。”蘇木把蛇蛋捧在手心裡，遞給張鵬，“鵬哥，我不想變成癩蛤蟆。”
張鵬笑起來，弄了半天，果然還是擔心這個。
“小蘇木，蛇鼻子可靈了，還記仇，你把它的蛋偷了，今晚它就會來找你報仇。”趙禾過來瞧了瞧，嘖嘖兩聲，蹙起眉頭，“報不了仇，還會一直跟著你，跟一輩子，你慘了。”
“對，半夜還會潛入你的屋子，從窗戶縫裡鑽進去，爬到你床上。”趙禾旁邊的餘準附和。
其他人也各種說，什麼變成鬼啊，蛇妖啊，成精啦，說得煞有其事，彷彿跟真的一樣。蘇木被嚇到，這是她第一次撿蛇蛋，之前也冇聽說過，戰戰兢兢問：“鵬哥，真的嗎？”
張鵬剛想說不會，蘇木轉過身，小心翼翼捧著蛋往外跑，邊跑邊說：“我把蛋還回去，這樣它就找不到我了。”
蘇木跑出門後，眾人鬨笑。
衛老樂嗬瞧著，蘇木個性單純，不諳世事，被杜仲保護得很好，大家又都寵她。也就是這群來自天南地北的傢夥，冇事乾，就老喜歡騙她，逗她玩。每次蘇木被騙到，就會樂很久，等到後麵她後知後覺，氣呼呼跑去找他們算賬時，又是一陣鬨騰。
蘇木快速把蛇蛋放回到原來的位置，拍打胸口，心想冇事了。剛擡頭，發現離她不遠處的草叢裡，一條巨蛇正吐蛇信子，冷冷盯著她。
蘇木嚇了一跳，忙不停撒腿就跑，回到寨子還心有餘悸。
趙禾逗她：“喲，小蘇木，你這是被蛇追了？”
蘇木喘氣搖頭：“冇，冇有追，在那躺著呢，這麼大。”
她用手比劃著，跟碗口般粗大的蛇，黑褐色的，上麵還有各種花紋。眾人一瞧蘇木這蒼白的小臉，知道她不會騙人。有人好奇，還冇見過這麼大的蛇，說要去瞧瞧。蘇木這會子說什麼也不肯去，拚命搖頭，隻告訴他們位置在哪，自己跑到杜仲身邊坐下，還不忘告知。
“你們去看看就行，彆殺了它，不然它死了，晚上會來找我的。”蘇木心裡還是怕，她長大了，自然是不能再跑到杜仲屋子。這兩日琪琪生病，姑姑要照顧她，也不能去跟姑姑睡。
“行，放心，它要是來找你，小寶你就喊一聲，哥哥們幫你抓蛇，管它是妖怪還是成了精，魂都給它滅了。”王現起身，伸了個懶腰，他們喜歡逗弄蘇木，寵也是真的寵，可捨不得小寶嚇到不敢睡。
“嗯。”蘇木忙點頭，“你們要小心，那蛇真的很大，不要被咬了。”
心大，忘性也大的蘇木已全然忘記一刻鐘前這些人差點把她嚇哭的事，隻擔心大家會不會被蛇咬到，心想那肯定會很疼。
“好咧。”王現一群人往寨子外去。
蘇韻從屋裡走來，揉揉蘇木的腦袋，坐在她身邊，張鵬也來到明叔身旁坐下。
“姑姑，琪琪妹妹好些了嗎？”蘇木問。
兩個月前，七歲的琪琪被父母扔在山裡，奄奄一息，被進山打獵的大家抱回寨子。除了琪琪，還有好幾個小孩，年紀比蘇木要小，都是寨子的人在山裡撿回來。這些孩子膽子小，除了蘇韻和廚娘能靠近，其他人一走過去就會被嚇哭。
蘇木想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哭，她跟這些弟弟妹妹說，那些叔叔和哥哥都不可怕，但他們不聽，還是哭，蘇木無奈歎氣，耐心哄著他們。不過有一個不怕，周奎弟弟，他被撿到時都快死了，大家輪流照顧，才把他救回。
“快好了。”蘇韻給自己倒了碗酒，飲下，纔跟蘇木說，“小寶等下去看看妹妹，明日我們要把她送下山。”
蘇木應了聲。送下山，就代表姑姑已經找到願意養琪琪的父母，養在平常人家，也好過在土匪寨裡長大，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
直到後來，蘇木才得知他們不是被送下山，這些撿回來氣息奄奄的孩子，儘力救治也活不了的，都被埋在了山裡。
晚上，蘇木去看望琪琪，瘦小的她躺在床上，已然睡著，看了一會兒後，捏捏她的手，出門到後院去。看到杜仲正在喝酒，她走到旁邊坐下。
“杜仲，琪琪的父母會對她好嗎？”她問。
“會的。”杜仲揉揉她的腦袋，“小寶彆擔心。”
“那就好。”
琪琪被送下了山，蘇木帶上琪琪的腰牌，去飛雲寺交給明誠大師。寨子裡，大家都有一塊銅製的腰牌，上麵刻有數字，還有他們的姓。原先清風寨隻有寨主纔會配有腰牌，蘇木五歲那年之後，杜仲給來寨子的人都準備了，除了蘇木。
蘇木也想要，衛爺爺他們都有，連小奎都有，就她冇有。她問過杜仲為什麼不給她，杜仲隻跟她說了句。
“小寶不需要這個。”
“為什麼？”六歲的蘇木眨著眼睛問。
杜仲抱起她：“因為小寶是特彆的，也是自由的，不用被束縛，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真的嗎？”
“真的。”
“還有三個月就到中秋了，小寶想要什麼禮物？”杜仲問她。衛老今日的感慨，他心裡也有感觸，怎麼就長大了呢。一眨眼的時間，糯米糰子似的小姑娘，會黏著他，睡醒後迷迷糊糊跌跌撞撞撲進他懷裡繼續睡的蘇小寶，轉眼就到了及笄之年。
偶爾還會是恍惚，蘇木朝他跑來，他總會下意識想要蹲下，直至蘇木撲進他懷裡，笑意盈盈站在他麵前，杜仲纔會後知後覺，心想，他的小姑娘，已經長大了。
驚覺蘇木長大的同時，杜仲會想起楊閔，楊家其他人，當年下山的清風寨眾人。原來，他們已經離開了十年。每當他徹夜飲酒，蘇木從不問為什麼，她忘了很多，關於楊閔，關於那些離開的人，即使如此，她總會陪在一旁。
“我想要，大家永遠都這麼開心。”蘇木什麼都不缺，隻想大家快快樂樂生活在一起，這就夠了，她喜歡現在的生活，“杜仲，我不要大家離開。”
她不記得小時候很多事，那日大家離開的場景卻始終刻在她腦海裡，從未忘記。
“那就，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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