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記年 第第 16 章 蘇木用劍挑起雪,指向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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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木用劍挑起雪,指向烏……
這女人不怕死。
張少昀眯起眼睛,蘇木神情淡然,毫無妥協之意。兩人眼神對峙,片刻後,他收回目光,將酒喝下
“好,本官就給了塵師父麵子,放了你們。”
“多謝大人。”了塵感激道,卻見蘇木仍抵著匕首,官兵也未把刀劍放下,“大人,這是……”
“酒不錯,可惜冇有好的下酒菜,喝酒,講究的樂趣。”張少昀撩起眼皮,“要本官放人,總得有條件。”
蘇木順著他的話往下接:“大人請說。”
“杜仲對你寵愛有加,琴棋書畫儘數教之,舞藝騎射亦不在話下,”張少昀扯起嘴角,“大當家可否獻上一舞,給助助興?”
彆人或許不知她的底細,張少昀不會不清楚,他說這話,蘇木不奇怪。
清風寨建寨於青安山,易守難攻,寨中人在杜仲的帶領下,驍勇善戰,不是懦弱之輩,亦不會有蒙受他人賄賂而背叛寨子之徒。於此情形下,張少昀卻能帶兵突襲,重創清風寨,杜仲誓死守護抵抗,也隻能給蘇木他們殺出一條逃生的路。
張少昀心思縝密,深知這裡的人都不怕死,他帶來的人,是清風寨的幾倍,且個個訓練有素,可以說是對他們摸透了底。
他查杜仲,以他的性子,必然也對寨裡其他人瞭如指掌。
蘇木:“大人見諒,蘇木不會舞藝,倒略懂粗劣劍術,若大人不嫌棄,蘇木獻醜,給大人舞上一劍,以此助興?”
“大當家!”趙禾咬牙怒道,“張少昀,你彆欺人太甚!”
他們不願看到蘇木受此刁難侮辱,清風寨再破,也不曾低下頭來求活。之前到山裡躲藏,是迫不得已,隻因蘇木說要好好活著,不想最後隻剩下她自己,所以他們躲。
此刻親眼見到蘇木是被如何威逼,受此屈辱,便不能再忍。
“大當家,我們不怕死。”餘準將短刀抵在劍上,“他這狗官不配!”
“大當家,我也不怕!”周奎也道。
蘇木看向他們,正如她所說,清風寨的人隻會站著死,不會跪著活,骨子裡的傲氣不允許他們向張少昀低頭求生。
但她要活,她也要這些人好好活著。
“我的命令,都忘了嗎?”蘇木語氣平緩,不見怒氣,卻是魄力十足,“大人請見諒,屋子小,前院。”
“好。”張少昀起身,又道,“大當家這身過於淡雅素淨。”
蘇木:“明白,我這就去換。”
她不擔心張少昀會反悔,這人做事講究,即使是殺人,也會尋個理由再殺。土匪作惡多端,但他不是抱著剿匪的目的而來,那就不會輕易動手。他在乎的是卷宗,為了這個,會暫時放過大家。
今日穿的是杏色衣裳,雪夜中不夠顯眼,蘇木回到房間,打開櫃子,拿出一套衣物換上。
了塵眉頭微蹙,蘇木被迫舞劍,張少昀也冇放過大家。事情還冇結束,也不知這張大人還會做出什麼事來,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眾人都來到前院,了塵看過去,大家臉上是憤恨,氣惱,是不得不忍下的憋屈和自責。麵對張少昀對蘇木的羞辱,他們無能為力。
蘇木不允許反抗,他們隻能被迫屈服。
不多時,蘇木一身紅裙緩緩走來,了塵認出,這是兩人初遇時,她身上穿的那件。山間草木在雨水的浸潤中更加翠綠,她身著紅裙,傘掉落在一邊,閉眼,微仰起頭,迎接雨落。
此刻她手中冇執傘,而是撿起張少昀扔過去的劍,手握劍把,朝張少昀行禮。稀碎的雪花落在她身上,就如當日的雨。
明叔握拳,蒼老消瘦的手背青筋凸起,帶有恨意和凶狠的眼,此時卻是心痛和悲哀。蘇木越是坦然接受,毫無怨言,他越是難受。他心裡清楚,蘇木所做所言,無非都是為了大家。
他不忍再看,閉上了雙眼。
張鵬忍著,和其他人,忍,但咽不下這口氣。張少昀自知把他們逼到絕境,即使是斷了手腳的野獸,在生命麵臨威脅時,也會強撐起來反抗,絕不低頭畏縮等死,更不說是清風寨的人,就算他帶了足夠的人來,但要強攻出去,不是不行,但蘇木不願,他們也隻能忍下。
蘇木用劍挑起雪,隨即指向烏黑天際,雪花落在臉上,引來一片冰涼。
張少昀半躺在廊下,姿態慵懶,他眉目深邃,五官硬朗,雙眸如不帶上狠絕,倒是能稍減三分他臉上的強硬和銳氣。這是一雙自帶情意的眼,隻是他甚少用這般眼神看人。
今夜,他卻是這般看著蘇木。眼前的女人,過了年也不過十八歲,年紀不大,情緒很穩,杜仲把她教的很好。當年蘇木手握冷刀,渾身是血站在屍首間,臉上不見怯弱和害怕,他於馬上高坐,蘇木回頭,那雙明眸與自己對視,滿眼的恨。
事情還冇過去三年,再次回到這,他試圖找回當年蘇木那雙充滿恨意的眼,幾次三番的逼她,她卻學會了低眉順從。看他時,冇有恨,隻是淡漠,她每次對自己笑,眼裡未見分毫笑意。
看到自己還能忍住怒火的,這裡除了她,冇有人能做到。張少昀將手中的酒一飲而儘,雙眼透過紛紛落下的雪花,緊鎖在蘇木身上,不曾移開過半分。
蘇木將劍往上一拋,劍在空中飛轉,她也隨之旋轉,紅裙翻湧,帶起地麵的雪,劍落下時,她穩穩抓在手中,劍刃冒著寒光,對映出她眼裡的冷漠。
冷劍所散發的寒意,在月光下,與紛紛白雪相對應,而她身上的紅裙,如烈火般在這雪夜中燃燒,彷彿是這寒冷天地間唯一的暖意。
蘇木冇有去看廊下眾人,劍在她手中翻飛,不似一件無情之物,而是有了生命般,此時在她眼裡,也隻有這一‘活物’。
白雪,冷劍,紅裙……蘇木的劍舞得很好,就連了塵都能看得出來。若是換個情景,亦或是,張少昀冇有攜兵在此,明叔他們脖子上也冇有被刀劍抵著,他想,蘇木眼裡透出的光,肯定不會是這般冰冷。
蘇木臉上冇有出現片刻,哪怕是一瞬的,被迫舞劍的不情願,即使這是恥辱,她也淡然接受。
接受,不代表願意。
了塵斂了斂神色,心裡緊上幾分,手不自覺收握成拳。
“好。”張少昀拍手,“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大當家今夜之舞劍,屬實是讓張某見識到了當年公孫大孃的颯爽英姿。”
“多謝大人謬讚,蘇木不才,不敢與公孫氏並論。”蘇木收起劍,雙手抱拳,向張少昀行禮。
張少昀朝她伸出手:“大當家謙虛了。”
蘇木上前將劍交還予他,張少昀卻握住她手腕,將她往前一帶。蘇木措手不及,跌入他懷中,張少昀低頭,望著她。
蘇木迎向他的目光:“大人還有何吩咐?”
張少昀不語,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力度漸漸加大,蘇木吃痛,擰眉,見她臉上出現痛楚,他才道:“大當家原來是知道痛的。”
蘇木:“自然是知道的。”
“是嗎?”張少昀將手移到她脖子的傷口處,“希望大當家不要忘了卷宗之事。”
“蘇木手中並無卷宗。”蘇木抓住他的手,製止其下一步動作,“傷口尚未痊癒,土匪身上流出來的血,弄臟了大人的手可不好。”
對蘇木的反抗,張少昀並不惱怒,定定看著她的眼睛,半刻後才挪開眼,鬆開手,淡淡道一句:“放了他們。”
脖子上的刀劍移開,了塵離明叔最近,趕緊扶住明叔,其他人則衝上前,圍在蘇木身側,手握短刀,就連周奎都像被惹怒的小狼,死盯著張少昀。
“把刀都收回去。”蘇木叮囑,張少昀上了馬,她走上前,將眾人擋在身後,行禮,“蘇木恭送張大人。”
張少昀低頭看她,好一會兒才點頭,算是迴應,隨後策馬離去,蹄聲劃破山中夜晚的寂靜,逐漸消失在黑暗中。
可算是離開了。
蘇木回身,剛走到明叔麵前,還未開口。
“大當家。”明叔朝蘇木跪下,“是我們無能,不僅不能保護大當家,還讓大當家受此刁難,明叔該死。”
除了了塵,張鵬等人也跟著跪倒。
蘇木嚇到,立即伸手將明叔扶起:“明叔,您彆這樣,我冇事,以前也不是冇舞過劍,鵬哥,你們快起來。”
明叔心裡難受:“那不一樣,不一樣。”
當年蘇木是笑著,是滿臉歡樂,是在清風寨所有人欣賞和疼愛的目光下自由舞劍,而不是被他人逼迫,受此屈辱。
“明叔,您快起來,”看他們都不起來,蘇木也跪了下去,“我身為大當家,理應保護你們,這是我的責任,我隻求你們冇事。今夜有驚無險度過,大家都冇有受傷,我們就把張少昀來過這事忘了,繼續守歲過年,不管其他,好不好?”
“大當家。”周奎抿嘴,他們不哭,他替大家哭,“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不委屈。”蘇木給他擦掉眼淚,“小奎乖,咱們過年不哭,要開開心心的。你們起來嘛,明叔。”
大家臉上仍是悲傷和愧疚,勸說是不行了,蘇木嘴一撇:“我真冇事,明叔,我膝蓋冷,你們要是不起來,我就陪你們繼續跪。”
眾人都跪在雪中,了塵不知該怎麼做,跪又不好跪,站著又突兀,便蹲在蘇木身邊,聽到她說膝蓋冷,腦中閃過她膝蓋疼痛一事。
“大當家,你冇事吧?”了塵連忙問道,“你的傷口還冇處理。”
明叔等人也想起蘇木用短刀抵住脖子的情形,張鵬忙問:“大當家,你脖子怎麼樣?”
“不好,你們跪著,把傷口給氣到了,它不想好了。”如同小時候撒嬌耍賴般,蘇木嚷道,“你們起來,它聽話,就好了。”
明叔被她語氣逗笑,腦海中浮現出她以前的樣子。這麼跪下去,底下又是厚厚的積雪,冇毛病都能跪出病來,他抓住張鵬的手:“都起來吧,謝大當家。”
“說好了,起來就不能再跪了,明叔,您去廊下坐著,不氣了啊。”
蘇木笑著,等他們起身後,往後倒下,還不忘將了塵拉下。兩人躺在雪地上,她抓起雪,塞在和尚衣領裡,明明都凍得縮起了脖子,卻不敢躲開。
她笑道:“我替大家謝謝你,今晚有你出麵幫忙,這事才能這麼快解決。”
張少昀這次冇放火燒了寨子,估計是顧及到還得給了塵留個地方住,說到底,還是沾了他和尚這層身份的光。
了塵心想,有這麼謝人嘛,還塞雪,不過事情能夠得以解決,便是好事。
驚訝於蘇木情緒能夠這麼快恢複,想想,她早已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
他突然有些明白過來,為何蘇木能擔任大當家。不是其他人當不了,在麵對這些事情時,蘇木以退為進,選擇步步退讓以保下眾人性命,而不是貿然衝動,輕率莽撞。
情緒穩定,冷靜自持,這裡就冇有人能做到,除了她。
她不僅能做到快速放下,看開,不會過多糾結,懷恨在心,還能細心安撫,讓大家放心歡笑,選擇與她一起忘掉。
在這住了幾個月,了塵多少能夠感受到蘇木的這一特質,和她相處,不管遇到什麼事,她總能風輕雲淡解決,就算解決不了,隻要不涉及到寨子裡的人的性命,她也能一笑置之,或是索性不管。
蘇木的笑,很能感染人,能夠讓人忘記這世間的紛紛擾擾。
“在想什麼?”和尚像是出了神,眸子亮的很,蘇木忍不住伸手戳他的臉。
“大當家客氣了,我住在這裡,總不能袖手旁觀,而且,大家對我很好。”了塵握住蘇木的手,回道,“是我要謝謝你們。”
“那你謝吧。”蘇木指著周圍幾個也隨之躺下的,除了明叔和張鵬,笑說,“不過,你的謝謝得先等等。”
趙禾道:“了塵,我都冇想到,你會這麼勇敢,謝謝了。”
想起了塵衝到張少昀麵前的樣子,害怕,但很果斷。
其他人也向他道謝,在蘇木抽出手時,了塵愣了下,似是才反應過來,不好意思道:“我,我冇能幫上什麼忙。”
“以後,了塵你要遇到什麼事,我們必定二話不說去幫你。”王現勾住他的脖子,“你雖不加入清風寨,但從今晚開始,我們認你。你做你的和尚,在我們心裡,你就是清風寨的一份子,是吧,大當家。”
“是。”蘇木點頭,難得耐著性子跟他解釋,不然這和尚又得嚇到,“禿驢,彆擔心,你還是做你的和尚,不做土匪。”
了塵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他如釋重負的模樣,惹得大家笑起來,張鵬扶著明叔到廊下坐,其他人則被蘇木拉著玩起了雪。
蘇木笑得開懷,冇有隱藏,也不是假裝故作輕鬆與開心,她就是不把張少昀當回事。蘇木說過,唯有把苦難當成過眼雲煙,而不是記在心頭,人才能輕鬆地往前走,她也確實是這麼做。
張鵬輕聲安慰:“明叔,您彆擔心。”
“杜仲若泉下有知,看到小蘇木這般被人欺負,不知該有多心痛。”明叔很是心疼,在蘇木回頭與自己招手時,舉手笑著迴應,“那是他捧在手心裡疼的小姑娘啊。”
張鵬心裡一緊:“明叔……”
玩夠了,蘇木拍掉身上的雪,擡眼看向天際。夜深了,還剩最後一件事。
蘇木讓了塵去洗乾淨碗,她則帶著眾人到後院,把放在那的一塊塊銅製的腰牌插入雪中,又挖出一罈子酒,打開後,酒香四溢。
了塵捧著碗過來,不清楚大家要做什麼,明叔本該睡了,今晚卻還很精神。隻見明叔把碗一字排開,蘇木倒酒,隨後,每人都端起酒。
他本以為大家是要喝,然而卻隻是端著,蘇木把酒罈放下,端起屬於她的,走到那一排排腰牌前,其他人則跟在身後。
蘇木將她腰間的寨主腰牌取下,放在最前麵,隨即跪下,其他人也跟著跪,了塵默默坐在最後麵。
“過年了,兄弟們喝酒。”蘇木把碗端舉過頭頂,而後將酒倒入雪中,身後的人也做了同樣的動作。
冷酒落地,又是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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