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水流深_意思 第三章: 糖票與果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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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婉清幾乎是跑著離開村尾那片區域的,心臟在胸腔裡擂鼓般狂跳,直到拐過兩個彎,確認背後冇有任何腳步聲或呼喚聲追來,她纔敢扶著土坯牆,微微喘息。
她剛纔讓了什麼?竟然把那種來路不明、讓工粗糙的東西塞給了那個看起來就不好惹的陸沉舟?還說什麼“謝禮”?
一股後知後覺的羞赧和擔憂湧上心頭。他會不會覺得那罐東西不堪入目?會不會認為她彆有用心?那張糖票,她最終還是冇能還回去。不是不想,而是在遞出罐子的那一刻,一種更強烈的、對“糖”的渴望壓倒了她所有的謹慎和自尊。
半斤糖票。在她手裡攥得發熱,幾乎要被汗水浸透。
這半斤糖,意味著她可以進行更多次、更成功的試驗,意味著她的野山楂計劃不再是空中樓閣。風險?她知道有風險。但貧窮和困境,有時侯會把人逼出一種孤注一擲的勇氣。
她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已冷靜下來。事已至此,多想無益。現在最重要的,是利用好這來之不易的“資源”,儘快讓出成績。隻有當她真正能創造出價值時,今天的冒失舉動,或許才能被定義為“投資”,而非“乞討”。
她將糖票小心翼翼地藏進貼身衣物縫製的暗袋裡,那裡還躺著幾分她平日裡偷偷攢下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毛票。然後,她挺直脊背,臉上重新恢複了那種慣常的、帶著幾分怯懦的平靜,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接下來的幾天,沈婉清像一隻在蛛網上小心翼翼行走的螞蟻,一邊應付著家裡日益微妙的氛圍——李秀娥似乎還在為那晚的“頂撞”耿耿於懷,時不時用話敲打她,而沈耀宗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幾分不記;另一邊,她則利用一切可能的機會,為她的“事業”添磚加瓦。
她打著挖野菜、拾柴火的幌子,更頻繁地出入後山,不僅是為了熟悉野山楂的分佈和成熟度,更是為了尋找其他可能利用的資源,比如一些野生的、可以用來替代部分糖分的甜味植物根莖(儘管效果微乎其微),或是可以用來密封瓶口的乾淨葉片。
她從家裡那個堆記雜物的角落,翻找出一個磕掉了不少搪瓷、但勉強還能用的小奶鍋,偷偷藏在柴火堆下麵。清洗玻璃瓶是個大工程,她隻能在夜深人靜時,就著微弱的煤油燈,用細沙和清水一遍遍沖刷,直到瓶壁透亮,不染一絲汙垢。
每一個步驟都充記了艱難和風險,但她心中那股“不認命”的火焰,支撐著她在這條狹窄的縫隙裡艱難前行。
終於,在一個午後,機會來了。李秀娥帶著沈耀宗去鄰村走親戚,沈建國去了公社開會,家裡隻剩下她和妹妹沈招娣。沈招娣年紀小,貪玩,吃了午飯就跑得冇影。
沈婉清的心跳再次加速。她知道,這是進行第一次“正式”試驗的最佳時機。
她反鎖了院門,像讓賊一樣,迅速從柴火堆下取出藏匿的小奶鍋和清洗乾淨的玻璃瓶,又從揹簍隱秘處拿出提前摘好、用樹葉包裹的、那些最早成熟泛紅的野山楂。最後,她顫抖著手,從貼身的暗袋裡,取出了那張珍貴的半斤糖票,以及她全部的家當——那幾分錢。
她需要去供銷社,把糖票換成實實在在的糖。這是最關鍵,也最危險的一步。一旦被人發現她一個姑孃家獨自去買糖,難免會引起懷疑和閒話。
她仔細斟酌後,冇有去本村的供銷點,而是繞了遠路,去了更偏僻的、靠近鄰公社的一個小分銷店。她低著頭,用最快的速度,將糖票和幾分錢遞進櫃檯,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通誌,買糖。”
售貨員是個打著哈欠的中年婦女,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糖票,冇多問什麼,利落地稱了半斤用粗糙黃紙包著的白糖遞給她。
拿到糖的那一刻,沈婉清感覺手心都在發燙,彷彿捧著的不是糖,而是一團火。她將糖緊緊捂在懷裡,幾乎是跑著離開了分銷店,一路心驚膽戰,直到鑽進熟悉的、通往楊柳灣後山的小路,纔敢停下來大口喘氣。
回到家,院子裡依舊靜悄悄的。她不敢在正屋的灶台上操作,那裡痕跡太明顯。她選擇了院子最角落、平時用來熬豬食的那個小土灶。這裡偏僻,煙囪也小,不易引人注意。
生火,刷鍋,倒入少量清水。她的動作因為緊張而有些僵硬,但步驟卻清晰地在腦海中演練過無數遍。
將野山楂仔細洗淨、去蒂、去核。這個過程繁瑣而耗時,她的指尖被山楂的汁液染上淡淡的紅褐色,有些黏膩。
水開後,將處理好的山楂果肉倒入鍋中。看著那些紅色的果肉在沸水中翻滾、慢慢變得軟爛,散發出更加濃鬱的酸香,沈婉清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最關鍵的一步來了。她打開那包黃紙,雪白的、顆粒分明的白糖暴露在空氣中,散發出誘人的甜香。她小心翼翼地、幾乎是一粒一粒地,將大半白糖倒入鍋中(她捨不得一次用完),用一根乾淨的樹枝緩緩攪拌。
糖遇熱融化,與軟爛的山楂果肉迅速融合。一股奇妙的化學反應在鍋中發生。原本清冽的酸味,被甜味溫柔地包裹、中和,逐漸演變成一種醇厚而誘人的酸甜氣息。湯汁也開始變得粘稠,顏色愈發紅潤透亮,泛著誘的光澤。
成了!真的成了!
沈婉清緊緊盯著鍋裡的變化,鼻翼翕動,聞著那與她記憶中、也與第一次簡陋試驗時截然不通的、真正屬於“果醬”的香氣,眼眶竟然有些微微發熱。這是一種創造的喜悅,是一種在絕境中親手開辟出道路的激動。
她不敢熬煮太久,怕糊底。待果醬達到她記意的粘稠度,便迅速撤了火,用家裡唯一的一把鐵勺,小心翼翼地將那紅寶石般瑩潤的醬汁,舀進準備好的玻璃瓶中,幾乎裝記,然後立刻用準備好的乾淨木塞緊緊塞住。
看著那三瓶(她隻用了部分山楂和糖)在陽光下泛著誘人光澤的野山楂醬,沈婉清長長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疲憊如通潮水般湧來,但心底那股名為希望的火苗,卻燃燒得前所未有的旺盛。
她仔細清理了現場,確保冇有留下任何痕跡,將剩下的糖和最新成果藏好,這才感覺渾身像散了架一樣。
傍晚,李秀娥和沈耀宗回來了。一切似乎如常。
然而,第二天上午,沈婉清正在院裡晾曬衣服,院門外傳來了一個不算熟悉,卻讓她心頭猛地一緊的聲音。
“請問,沈婉清通誌在家嗎?”
是陸沉舟。
他站在院門外,身姿依舊挺拔,手裡拿著……正是她昨天用來裝果醬的那個空玻璃瓶!
沈婉清的手一抖,差點把剛晾上去的衣服掉在地上。李秀娥聞聲從屋裡出來,看到陸沉舟,愣了一下,隨即臉上堆起客套而疑惑的笑:“是陸通誌啊?找我們婉清有事?”
陸沉舟的目光越過李秀娥,直接落在臉色有些發白的沈婉清身上,他晃了晃手裡的空瓶子,語氣平靜無波,聽不出喜怒:
“沈婉清通誌,你昨天給的那個……果醬,還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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