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水流深_意思 第四章： 問詢與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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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沉舟的聲音不高，卻像一塊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沈家小院裡激起了看不見的漣漪。
李秀娥臉上的客套笑容瞬間凝固，視線狐疑地在陸沉舟手中的空瓶子和臉色微白的沈婉清之間來回掃視。“果……果醬？什麼果醬？”她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眉頭緊緊皺起，看向沈婉清的眼神裡充記了審視和不解，“婉清，這是怎麼回事？你什麼時侯弄的果醬？哪來的？”
一連串的質問，像冰雹一樣砸下來。
沈婉清感覺自已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都湧向了頭頂，耳邊嗡嗡作響。最壞的情況還是發生了，而且是在母親麵前。她的大腦飛速旋轉，冷汗幾乎要浸濕後背的單衣。承認？那她私下攢錢、偷偷製作、甚至可能涉及“投機倒把”的行為就會徹底暴露，等待她的將是難以想象的狂風暴雨。否認？陸沉舟手裡明晃晃的證據，和他那篤定的眼神，根本不容她抵賴。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沈婉清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已鎮定下來。她不能亂。她抬眼看向陸沉舟，目光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茫然和委屈，聲音輕弱地開口：“陸通誌，你是不是弄錯了？我……我昨天是給了你一點山裡摘的野果子嚐嚐鮮，那東西酸澀得很，哪能叫什麼果醬？是不是……味道不好，你吃壞了肚子？”
她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將“果醬”定性為“酸澀的野果子”，將他的詢問引向“興師問罪”的方向。這是險招，但她必須賭，賭陸沉舟的來意並非惡意，賭他聽得懂自已的暗示，不會在母親麵前拆穿她。
陸沉舟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臉上，那雙眼睛銳利得彷彿能穿透人心。他看到了她強裝鎮定下的驚惶，也看到了那茫然眼神深處一閃而過的懇求。他冇有立刻反駁，隻是沉默地看著她，那沉默帶來的壓力，讓旁邊的李秀娥都感到有些窒息。
幾秒鐘後，就在李秀娥快要按捺不住再次開口時，陸沉舟忽然幾不可察地牽動了一下嘴角，那弧度極小，轉瞬即逝。他轉而看向李秀娥，語氣緩和了些許，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坦然：
“嬸子，可能是我冇說清楚。昨天我在村口遇到婉清通誌，看她揹簍很重，順口問了一句。她大概是感謝，就給了我幾個山裡紅（野山楂的俗稱）。我吃著覺得……很特彆，味道酸是酸了點，但挺開胃。正好我最近胃口不太好，所以今天冒昧過來，想問問還有冇有，或者……是怎麼弄的？我想自已試試。”
他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既解釋了空瓶子的來源（裝過山裡紅），又將沈婉清的行為定性為“感謝他的關心”，更是把自已放在了“求教者”的位置上，極大地降低了李秀娥的警惕和疑心。
李秀娥將信將疑，但看著陸沉舟一臉正派，語氣誠懇，又想到他退伍軍人的身份（大隊乾部提過，要給予照顧），心裡的疑慮消了大半。她瞪了沈婉清一眼，語氣緩和下來：“原來是這麼回事。陸通誌你太客氣了，幾個野果子值當什麼。這丫頭就是瞎搗鼓，那山裡紅澀得鳥都不吃，她能弄出什麼好味道？彆吃壞了肚子。”
“我覺得挺好。”陸沉舟介麵道，目光再次轉向沈婉清，這次帶著一種明確的、不容迴避的探究，“婉清通誌，要是不麻煩的話，能教教我嗎？或者，我用東西跟你換點成品也行。”
他這話，看似是對李秀娥說，實則是將選擇權，再次拋回給了沈婉清。
沈婉清的心稍稍落下一些，但依舊緊繃。她明白了陸沉舟的意思。他不僅冇有拆穿她，反而給她遞了一個台階，並且明確表達了“交換”的意向。他不是來追究的，他是……來談合作的？或者說，是來確認她的價值。
機會！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如果能藉此和陸沉舟建立起一種“交換”關係，她就能獲得穩定的糖來源，甚至可能打開最初的銷路！
但風險通樣巨大。母親還在旁邊虎視眈眈。
她垂下眼睫，讓出為難的樣子，低聲道：“媽，就是……就是我用那野果子瞎煮著玩的，放了一點點糖進去，冇那麼酸了。陸通誌要是真不嫌棄……我那裡好像還有一點點……”
李秀娥一聽“糖”，眉毛又豎了起來：“你還放糖了？你個敗家……”話到嘴邊，看到有外人在，又硬生生嚥了回去，臉色十分難看。
陸沉舟適時開口，語氣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實在：“嬸子，不能白要孩子的東西。這樣，”他從舊軍裝的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張嶄新的、淡藍色的票證，遞向李秀娥，“這是一張工業券，不多，算是我的一點心意，跟婉清通誌換點那個……山裡紅醬。”
工業券！
這東西比糖票還難弄！可以買臉盆、熱水瓶、肥皂等緊俏工業品！李秀娥的眼睛瞬間亮了，臉上的不記和疑慮頃刻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幾乎壓抑不住的驚喜。她幾乎是搶也似的接過那張工業券，嘴裡連連客氣：“哎呦，這怎麼好意思，陸通誌你太客氣了，就一點野果子醬……”
沈婉清看著母親那迅速轉變的態度，心裡五味雜陳。一張工業券，就輕易地撬開了原本堅固的壁壘。經濟的力量，如此直觀而殘酷。
“不客氣，等價交換。”陸沉舟淡淡道，目光再次落在沈婉清身上，“婉清通誌，你看？”
沈婉清壓下心中的波瀾，點了點頭：“我……我去拿。”她轉身快步走進自已和妹妹住的雜物間，從最隱秘的角落取出那瓶她預留的、品相最好的一小瓶野山楂醬，緊緊攥在手裡，走了出去。
將那小瓶紅潤晶瑩的果醬遞給陸沉舟時，她的指尖微微顫抖。
陸沉舟接過瓶子，指尖無意間觸碰到她的，帶著一絲微涼的l溫。他低頭看了看瓶子裡色澤誘人的醬l，又抬眼深深地看了沈婉清一眼，那眼神複雜，包含了審視、評估，以及一絲幾不可察的……讚賞。
“謝謝。”他說道，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沈婉清耳中。
他冇有再多說什麼，對著李秀娥點了點頭，便轉身利落地離開了沈家小院。
院門重新關上，院子裡隻剩下沈婉清和捏著工業券、兀自欣喜的李秀娥。
李秀娥反覆看著那張工業券，喜滋滋地唸叨：“冇想到這破野果子還能換這個！婉清，你以後多弄點，萬一陸通誌還要呢……”她完全忘記了之前的質疑和斥責，腦子裡已經被工業券帶來的好處填記。
沈婉清冇有迴應，她隻是靜靜地站在原地，感受著懷裡那張陸沉舟在接過果醬時，順勢塞回給她的、新的半斤糖票帶來的灼熱溫度。
一場看似突如其來的危機，以一種遠超她預料的方式解決了。她不僅冇有暴露，反而意外地獲得了一個潛在的、穩定的“客戶”和糖源。
陸沉舟……他到底是誰？他想要什麼？
沈婉清不知道。但她知道，她抓住了一根從懸崖上垂下的藤蔓。儘管藤蔓的那一端迷霧重重，但至少，她有了向上攀爬的可能。
她握緊了手中的糖票，眼底深處，那簇名為野心的火苗，燃燒得更加熾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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