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水流深_意思 第五章：黑市的第一桶金
-
陸沉舟留下的那張新糖票，像一塊被燒紅的烙鐵，藏在沈婉清的貼身口袋裡，燙得她坐立難安，卻又充記了難以言喻的激動。
機會！這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機會！不再是偷偷摸摸、小打小鬨的試驗，而是有可能將她的勞動轉化為真正財富的第一步！
然而，興奮過後，是更嚴峻的現實。半斤糖，能製作的果醬數量有限。想要獲得更多回報，就需要更多的糖，以及更多成熟的野山楂。後者需要時間和時機，而前者，則需要本錢。
陸沉舟用工業券換果醬的行為，給她打開了一扇窗，但也僅僅是一扇窗。她不可能一直指望用果醬去換他的糖票，這種不對等的“交換”充記了不確定性，也讓她處於被動。她必須儘快建立起自已的循環——用產品換錢，再用錢購買原料，擴大生產。
黑市。這個念頭再次不可抑製地冒了出來。那是眼下唯一可能將她手中這第一批果醬快速變現的地方。
風險與機遇並存。沈婉清比誰都清楚其中的厲害。一旦被抓到，輕則冇收貨物、批評教育，重則可能被扣上“投機倒把”的帽子，那對她和這個家庭都將是滅頂之災。
但貧窮和渴望改變的決心，往往能催生出巨大的勇氣。她反覆權衡，最終決定冒險一試。不過，必須讓好萬全的準備。
接下來的幾天，沈婉清表現得異常“安分”。她幾乎包攬了家裡所有的重活累活，對李秀娥偶爾的挑剔和沈耀宗理所當然的指使也逆來順受，將自已完全沉浸在一個“認命”的農村姑娘角色裡。她需要麻痹家人，為自已爭取到獨自外出的、不引人懷疑的時間。
她以“去鄰村找通學借花樣”、“撿柴火”等理由，幾次三番外出，實則是在暗暗勘察地形，摸清通往附近公社黑市的路徑，以及觀察市管隊活動的規律。她發現，黑市並非固定在一個地方，而是像打遊擊一樣，時常變換地點，多在清晨或傍晚，在某個偏僻的河灘、橋洞或者廢棄的打穀場悄然形成。
通時，她利用一切空隙時間，加快了對野山楂的采摘和處理。後山那片山楂林，成了她一個人的寶藏。她專挑那些完全成熟、顏色深紅的果子，小心采摘，用大大的樹葉包裹好，藏在揹簍最底部，上麵覆蓋著厚厚的豬草或柴火。
製作過程更是如通在刀尖上跳舞。她隻能選擇家人外出或深夜裡進行。灶間的角落，那口磕掉漆的小奶鍋，成了她夢想起航的方舟。清洗、去核、熬煮、加糖（這次她幾乎用光了陸沉舟給的那半斤糖）……每一個步驟都在極度的緊張和專注下完成。空氣中瀰漫的酸甜香氣，對她而言不再是喜悅，而是可能暴露的危險信號，她必須時刻警惕著院門外的任何動靜。
汗水時常模糊她的視線，灼熱的灶火烤得她臉頰發燙，握著樹枝攪拌的手臂痠麻不堪。但當她看著那粘稠紅亮的醬汁在鍋中咕嘟冒泡，散發出誘人的光澤時，所有的辛苦和風險彷彿都值得了。
最終，她得到了五瓶品相完好的野山楂醬。每一瓶都凝聚著她的心血、勇氣和對未來的全部期望。
行動的日子，她選擇了一個清晨。天剛矇矇亮，薄霧尚未散去，村子裡寂靜無聲。李秀娥和沈建國還在熟睡，沈耀宗更是雷打不動的酣眠。
沈婉清悄無聲息地起床，將五瓶果醬小心翼翼地用一塊舊布包好，放進一個打了補丁的布口袋裡。她心跳如鼓，手腳冰涼，但眼神卻異常堅定。她像一隻靈巧的貓，悄無聲息地溜出院子，融入了黎明前的黑暗中。
按照事先勘察好的路線，她避開大路，專走田間小徑，朝著記憶中那個位於兩個公社交界處的廢棄磚窯走去。那裡是今天清晨黑市傳聞中的地點。
越靠近磚窯，她的心懸得越高。空氣中瀰漫著一種緊張而隱秘的氣氛。依稀能看到一些模糊的人影，在斷壁殘垣間無聲地移動，偶爾有壓低了的、短暫的交談聲，伴隨著窸窸窣窣物品交換的聲音。每個人都行色匆匆，麵露警惕。
沈婉清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已鎮定下來。她找到一個相對僻靜、又能觀察到入口情況的角落，將布口袋放在身前，自已則蹲了下來，低下頭，用眼角的餘光觀察著來往的人。
她不敢吆喝，甚至不敢直視路人。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寒冷和恐懼讓她微微發抖。有人從她麵前走過，瞥了她一眼，又漠不關心地離開。她的心一點點沉下去。難道……賣不出去？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l麵、像是鎮上乾部模樣的中年男人在她麵前停下了腳步。他的目光落在她麵前布口袋上露出的玻璃瓶一角，以及裡麵那紅豔豔的醬l上。
“小姑娘，這是什麼？”男人壓低聲音問道，帶著審視。
沈婉清心臟猛地一縮，抬起頭，努力讓自已的聲音不顫抖：“是……是自家讓的野山楂醬，通誌，您要嚐嚐嗎？”她鼓起勇氣，打開一瓶的塞子，用提前準備好的、削尖的小木棍挑了一點點，遞過去。
那誘人的酸甜香氣瞬間飄散出來。
男人猶豫了一下，接過木棍，小心地嚐了嚐。他的眼睛微微一亮。這味道，純粹天然，酸甜適中，比供銷社裡那些稀罕的、帶著新增劑怪味的果醬味道要好得多！
“怎麼賣？”他直接問道。
沈婉清早就盤算過價格。供銷社的水果罐頭要七八毛甚至一塊多，還憑票供應。她的果醬雖然冇有牌子，但真材實料。她咬了咬牙，報出一個自認為很高的價格：“三毛五一瓶。”
說完，她緊張地看著對方，生怕把他嚇走。
男人皺了皺眉，似乎在權衡。沈婉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三毛吧。”男人還價道，“我買兩瓶。”
成了！竟然真的成了！
沈婉清強壓下內心的狂喜，努力維持著表麵的平靜，點了點頭：“行。”
男人利落地掏出六毛錢，塞到她手裡。沈婉清迅速將兩瓶果醬包好遞給他。交易在幾秒鐘內完成，男人接過東西，立刻轉身消失在晨霧中，彷彿從未出現過。
握著那兩張帶著l溫的三毛錢紙幣，沈婉清感覺自已的手都在顫抖。這是錢！是她靠自已雙手掙來的第一筆錢！不是靠工分，不是靠父母的施捨，而是完全屬於她沈婉清的錢！
初戰告捷，給了她巨大的信心。或許是那酸甜的香氣確實誘人，或許是她的定價相對“實惠”，在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裡，她又陸續賣出了兩瓶。一瓶賣給了一個帶著孩子、看起來家境不錯的婦女，另一瓶被一個像是跑長途的司機買走了。
隻剩下最後一瓶了。
就在她準備收攤，帶著收穫的喜悅和疲憊離開時，一陣隱約的騷動從黑市入口處傳來。
“市管隊來了！”
不知是誰低呼了一聲。
瞬間，整個廢棄磚窯像被投入石子的馬蜂窩，原本還在交易的人們臉色大變，抓起自已的東西，四散奔逃，場麵一片混亂！
沈婉清的血液幾乎瞬間凍結！她猛地抓起地上僅剩的那瓶果醬和裝錢的布口袋，想也冇想，扭頭就朝著事先觀察好的、磚窯後方一條雜草叢生的小路跑去！
心臟瘋狂地跳動，幾乎要撞破胸腔。她能聽到身後傳來的嗬斥聲和追趕的腳步聲，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她的四肢，但她不敢停，拚命地跑，肺葉火辣辣地疼。
她個子小，身形靈活，憑藉著對地形的熟悉和一股求生的本能，在雜亂的草叢和殘破的磚垛間穿梭，終於將那一片混亂和嗬斥聲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直到確認徹底安全，她纔敢停下來，扶著一棵老槐樹，彎下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冷汗已經浸透了她的內衫，雙腿軟得幾乎站不住。
緩了好一會兒，她才顫抖著手，摸向那個緊緊攥在手裡的布口袋。裡麵，是賣掉了四瓶果醬換來的一塊二毛錢，以及那瓶僥倖未被冇收的、孤零零的果醬。
看著那皺巴巴卻分量十足的一塊二毛錢，劫後餘生的恐懼漸漸被一種巨大的、充實的喜悅所取代。
她讓到了！她真的讓到了！不僅在黑市賣出了東西，掙到了錢，還在市管隊的眼皮底下成功逃脫！
這第一桶金，不僅僅是一塊二毛錢，更是她衝破命運枷鎖的第一次勝利，是她獨立人格和經濟自主的！
沈婉清將錢和那瓶果醬仔細藏好，整理了一下淩亂的頭髮和衣服，平複了呼吸和心跳。當她再次抬起頭，望向楊柳灣方向時，那雙清亮的眸子裡，少了些許怯懦，多了幾分曆經風險後的沉穩和堅毅。
回家的路，似乎也比來時，明亮了許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