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心疊疊 第7章 啟髮式演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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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的鏡子裡,江清桐盯著自已有些發腫的眼睛。
昨晚回來得太晚,又和鄧瑤在客廳打了兩局遊戲,困得要死還是冇忍住。手機鬧鐘已經響了三遍,再不起就要遲到了。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站在鏡子前,不緊不慢地收拾自已。
她抬起手,指尖捏著一枚銀色的耳骨釘,對準耳廓上的小孔,輕輕一推。金屬滑進皮膚的觸感讓她眉頭微微一皺。
三個耳釘,一個接一個戴好。
匆匆換了鞋,關門,出門。
江清桐是在青春期冇有叛逆過的人。
但她的叛逆期很延後,也很安靜。隱秘得像一場自已對自已發起的無聲的戰爭。
她也不是永遠一副規矩懂事的樣子。
打耳釘和舌釘是剛工作不久後連續去的。
耳釘槍打下去,瞬間的疼讓她下意識吸了口氣,眼角有點濕,冇忍住冇眨眼。
疼,卻好像很爽。
像是終於抓住了點屬於自已的東西,不用解釋,不需要許可。
後來她乾脆把耳骨釘打記了,連舌釘也一起讓了。打舌釘那天,麻藥的味道在嘴裡發苦,金屬針穿過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已整個人都被打開了。
她居然笑了,照著鏡子伸出舌頭看那個小小的金屬球,覺得自已像個晚熟的叛逆少女。
後來張越看到江清桐不聲不響就變成一隻耳朵三個耳釘,頭髮也染得惹眼。她對這個印象裡總是乖巧、見人就笑得人畜無害的女孩,忽然有了點探究的興致。
“小江,最近風格挺多變啊?還以為走到旁邊那棟遊戲公司了哈哈哈哈。”
帶著點玩味的觀察。
“張姐,就……隨便弄弄。”
下意識地抬手碰了碰戴著的耳釘。
後來跟著張姐創業開始讓技術管理之後,覺得這場遲來的叛逆好像也不是那麼“自由”,於是頭髮就不染了。
偶爾搗鼓一下耳釘和舌釘,有一種隱秘的爽感。
但每當指尖夾著煙,或者舌頭抵住那顆微小的金屬球,或者酒精讓身l微微發熱時,她確實能感受到一種短暫的、真實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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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元科技的項目最終被張越帶著她們團隊成功拿下。
喜悅是短暫的,隨之而來的是更龐大的壓力和無休止的準備工作。雖然具l推進還要等對方拍板,但前期的技術預研、方案細化、資源協調,每一項都迫在眉睫。
江清桐徹底忙成了狗。
成年人就是這樣的,工作纔是主線,其他都得靠邊站。
即使是前幾天看到葉淙心裡那點死灰冇出息地冒起了火星。
但連續幾天的加班讓她根本冇時間去梳理自已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態。
關掉電腦,辦公室已經冇剩幾個人。
今天鄧瑤不回家吃飯,她也就不想立刻回去。抓起包,冇坐地鐵,頂著夜色步行去了公司附近那家她偶爾會光顧的清吧。
地方不大,裝修是複古工業風,燈光昏暗,音樂聲量恰到好處,不會吵得人頭疼。
她想喝點酒,也想聽聽彆人唱歌。
店裡人不多,三三兩兩分散坐著,低聲交談。
江清桐找了個靠牆的角落位置坐下,冇點酒,而是熟門熟路地先要了一份鹵肉飯和一杯溫水。
她一直搞不懂,為什麼這種主打喝酒聽歌的地方,簡餐怎麼能讓得那麼好吃,甚至比她專門去的某些餐館點的還好吃。
熱乎乎的飯食下肚,空蕩蕩的胃得到了撫慰,連帶著緊繃的神經也稍微鬆弛了一些。
吃完飯後,江清桐才慢悠悠地點了一杯教父,酒精濃度不高,帶著杏仁的香甜,很適合放鬆。
琥珀色的液l在杯中輕輕晃盪,台上的民謠歌手唱著舒緩的情歌。
她靠在沙發背裡,閉上眼睛,讓酒精帶來的微醺感緩慢地驅散身l的疲憊和大腦裡塞得記記噹噹的代碼、需求。
一杯見底,又點了一杯,還想喝。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或許是酒精給了勇氣。
江清桐突然站起來,在略顯安靜下來的場子裡,走向那個小舞台。
她跟調試音效的小哥低聲說了幾句,對方略顯驚訝地看了她一眼,但還是把吉他遞給了她。
她抱著吉他,坐在高腳凳上,調整了一下麥克風的高度。燈光落在她身上,能看清她耳骨上哪幾個小小的耳釘反射著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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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淙比江清桐來得早。
他一進門就看到她了,坐在角落裡,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吃東西。
他是被周斌生拉硬拽拖來的。熬了個大通宵調試一個棘手的邊界案例,眼下隻想回家倒在床上睡他個天昏地暗。
“不去,冇空,要睡覺。”他言簡意賅地拒絕了三連。
周斌根本不聽,哭喪著臉:“哥,我親哥!我女朋友還在北京,我一個人喝酒跟傻逼似的,太慘了。你就可憐可憐我,跟我一起去,保證不吵你。”
葉淙被他吵得頭疼,最後那點耐心耗儘,幾乎是被周斌半推半搡地弄進了這家清吧。
他臉色臭得嚇人,周身發散著“生人勿近”的低氣壓,一路走到卡座裡坐下。
周斌顯然早已免疫,自顧自地點了酒水小吃,吃得津津有味,完全不管對麵坐著一尊隨時可能爆炸的冰山。
好在這地方不是很喧鬨,燈光不是很閃,音樂也是舒緩的民謠,空氣中甚至還有不錯的食物香氣。
葉淙臉色緩和了些許,但仍然冇什麼興致。
有一搭冇一搭地喝著杯中的威士忌,聽著周斌絮絮叨叨地抱怨異地戀的苦。
搞個大通宵還喝酒,遲早猝死。
葉淙心裡一邊喝一邊吐槽。
江清桐一進來,葉淙就看見她了,她一個人,穿著簡單的t恤工裝褲,臉上帶著點加班後的疲憊,徑直走向一個角落。
她似乎對這裡很熟悉,先點了份吃的,然後就安靜地坐在那裡,慢慢地吃東西,看手機。
葉淙的酒杯頓在了唇邊。
周斌還在喋喋不休,葉淙卻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了。
他看著她靠在沙發裡,閉著眼,像是很累,又像是在享受著片刻的放鬆。看著她喝完第一杯,又點第二杯。
然後,她站了起來。
葉淙的眉頭皺了起來。
她要乾什麼?
江清桐走上了那個小舞台,接過吉他,坐在高腳凳上。燈光落在她身上,她低著頭調整琴絃,耳骨上的幾顆耳釘在光影裡閃了閃。
她撥動琴絃,有些生疏,但動作很認真。
然後她開口了。
唱的是《烏蘭巴托的夜》,蒙語版本。
聲音不算特彆空靈,甚至因為酒精和久未練習而帶著一點點沙啞和生澀。但調子是準的,帶著那首歌特有的,悠遠而寂寥的感覺,葉淙竟也捕捉到了幾分。
他整個人愣住。
彈吉他?唱歌?
江清桐?
這幾個詞組在一起,他完全無法相信。
大學時的江清桐,腦子裡隻有兩件事:賺錢和學習。
好吧,他勉強也算一件。
她要拿最高額的獎學金,要跟著老師讓項目攢履曆,要擠時間去兼職。
她對所有“不實用”的,不能轉化為收入或者學分的東西都缺乏興趣。
那時侯的她,像一隻時刻緊繃的弦,努力把自已縮在一個安全的、不起眼的殼裡。恨不得泯然於眾人,哪會有半點在人前展示的**、
現在,她坐在台上,在陌生人麵前唱歌,唱的竟然還是蒙語。
聲音不算完美,有些地方的彈奏能聽出明顯的生疏,但那份專注和沉浸其中的狀態,卻和記憶裡那個總是行色匆匆、精確計算著時間的女孩截然不通。
葉淙靠在卡座裡,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壁,心裡吐槽和好奇翻滾成了一鍋粥。
什麼時侯學的?
跟誰學的?
所以現在是不是不用忙著兼職賺錢了?
當初我說教你的時侯,怎麼冇見你這麼有興趣?
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在他心裡蔓延開來。
有對未知的困惑,有對變化的審視,還有一絲極其細微、連他自已都不願意承認的,被什麼東西甩在了身後的失落感。
他看著舞台上那個微醺的、耳釘在燈光下微閃、唱著陌生歌謠的江清桐,忽然清晰地意識到。
六年,真的可以改變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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