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心齋誌異新篇 第11章 第七麵鏡子:噬魂校規
林默寒的校服領口還沾著廁所地磚的汙水漬,他攥著那張被撕碎的數學試卷,在昏暗的走廊裡狂奔。身後傳來張子豪那群人放肆的笑聲,鞋底與地麵的摩擦聲越來越近。
舊校舍的木門發出腐朽的呻吟,他幾乎是跌進去的。月光從破碎的窗棱斜切進來,在積灰的地板上畫出蒼白的格子。林默寒背靠著門板劇烈喘息,喉間泛起鐵鏽味,直到確定那幫人沒有追來,纔敢掏出手機照明。
藍白光束掃過牆壁時,他看見那麵鏡子。
橢圓形的試衣鏡立在走廊儘頭,鏡框上纏繞著乾枯的藤蔓。鏡麵異常潔淨,像是有人天天擦拭。林默寒的呼吸突然變得困難——鏡中的自己身後,站著一個穿校服的女生。
顧曉婷?他脫口而出。這個名字在空蕩的舊校舍激起層層迴音,手機啪嗒掉在地上。上週轉學來時,班主任特意指著後排空座位說:原先坐這裡的女生出意外了。
鏡中女生的馬尾辮正在滴水,校服領口洇開大片暗紅。她的右手食指抵在鏡麵上,緩慢地,一筆一劃地書寫。林默寒看著水痕凝結成字:還剩三天。
冰涼的水珠滴在後頸,他猛地轉身。天花板的黴斑正在膨脹,滲出帶著腥味的液體。滴答,滴答,在寂靜中格外清晰。手機自動關機前的最後一秒,他看見電子時鐘跳成00:00。
越來越急促。當他推開門時,布滿蛛網的三角鋼琴前空無一人,琴鍵正在自動起伏。
鏡子就立在鋼琴旁。
這次他看清了顧曉婷的臉。浮腫的眼皮下嵌著兩顆渾濁的珍珠,嘴角撕裂到耳根,露出森白牙齒。她的手掌地拍在鏡麵,裂紋蛛網般蔓延。林默寒倒退著撞翻譜架,樂譜紛飛中看見每張紙都寫滿。
他們在作文字上潑墨水。顧曉婷的聲音從四麵八方湧來,鏡中的她開始解體,眼球滾落到林默寒腳邊,把死老鼠塞進我的書包。她的手指穿透鏡麵,抓住林默寒的腕骨,現在輪到你了。
林默寒掙紮著摸到窗邊的消防斧。當斧刃劈向鏡麵時,萬千玻璃碎片中同時映出顧曉婷扭曲的笑臉。寒氣順著斧柄竄上手臂,他看見每一塊碎片裡都是不同的場景:女廁所隔間被反鎖的門,儲物櫃裡蠕動的蟑螂,天台上紛揚的作業紙
最後一塊碎片釘入眉心時,他聽見此起彼伏的嬉笑:裝什麼清高活該被孤立去死啊。冰涼的液體漫過鼻腔,林默寒在鏡子的深淵裡下沉,直到看見音樂教室吊扇上晃動的身影——顧曉婷的脖子套在窗簾繩裡,腳尖正對著那麵鏡子。
找到替身了她破碎的喉管發出咯咯笑聲,更多手腕從鏡中伸出。林默寒在即將被拖入鏡麵的瞬間,突然看清顧曉婷領口繡著的學號:那根本不是今年的編號。
月光突然大盛。舊校舍外牆的爬山虎瘋狂生長,瞬間吞沒了所有窗戶。當晨光穿透葉隙時,三年二班教室裡,轉學生的座位空了。隻有講台上多出一麵橢圓鏡子,每到午夜,鏡框上的藤蔓就會開出血紅的花。
消防斧劈碎鏡麵的巨響仍在耳膜震動,林默寒卻發現自己站在教室走廊。晨光從左側窗戶湧進來,右半邊走廊卻籠罩在暮色裡。他的影子被撕成兩半,一半在晨露中透明,另一半在黃昏裡漆黑如墨。
這是鏡麵世界的夾縫。他摸到口袋裡的蝴蝶發卡,銀翅突然開始發燙。左側教室傳來整齊的讀書聲,右側則響起指甲抓撓黑板的刺響。當他把發卡按在眉心時,兩側時空驟然重疊。
2018年9月15日,暴雨。
十七歲的顧曉婷抱著作文字衝進教學樓,馬尾辮還在滴水。她的白色帆布鞋在樓梯上留下潮濕的腳印,在拐角處撞上正在抽煙的張子豪。
這不是作文大賽冠軍嗎?染著金發的男生踩住她散落的稿紙,聽說你寫的《鏡子裡的知更鳥》是抄的?煙頭按在真誠是文學的靈魂這句話上,燙出焦黑的洞。
林默寒跟著滿地水跡來到三年二班。後門玻璃窗上糊著報紙,從縫隙能看到顧曉婷的座位周圍撒滿碎紙屑。她的同桌正在用馬克筆在課桌上畫豬頭,周圍響起壓抑的笑聲。
這是時空回溯?林默寒發現自己的手正在透明化。他衝進教室想扶起摔倒的顧曉婷,卻從她身體裡穿了過去。女生校服後背用紅筆寫著抄襲狗,她抹眼淚時把字跡蹭花了,像一道流血的傷口。
夜幕降臨時,顧曉婷在女廁所隔間發現被潑墨的作文字。鏡麵上用口紅塗滿,當她伸手擦拭時,鏡中的自己突然咧嘴笑了。水龍頭自動開啟,湧出的黑水裡漂浮著蟑螂屍體。
不要!林默寒一拳砸向鏡子,指關節滲出鮮血。血珠滲入鏡框藤蔓的瞬間,整麵鏡子泛起漣漪。2018年的顧曉婷與現在的他隔著時空對望,瞳孔同時收縮——她看見未來少年染血的拳頭,他看見過去少女眼中的星光正在熄滅。
暗紅藤蔓突然纏住林默寒的腳踝,將他拖向鏡麵深處。無數記憶碎片劃過麵板:教師辦公室裡班主任把舉報信扔進碎紙機;心理輔導老師對著顧曉婷的病例搖頭;清潔工把沾血的窗簾繩塞進儲物櫃最底層
當窒息感達到繁體時,他跌坐在音樂教室地板上。三角鋼琴上擺著七個水晶鎮紙,分彆壓著帶血漬的物品:發卡、校牌、鋼筆、發繩、紐扣、眼鏡、戒指。琴凳上放著一本蒙灰的紀念冊,泛黃照片裡是七張不同年代的畢業合影。
顧曉婷出現在第七張照片角落,她的麵容正在從集體照上消失。更可怕的是,前六張照片裡都有人在以同樣姿勢消失——1938年的麻花辮女生隻剩裙擺,1956年的眼鏡男生留下空課桌,1977年的紅圍巾少女化作墨漬
七年一輪回。冰冷的氣息纏繞耳垂,顧曉婷的指甲劃過紀念冊,每麵鏡子吞噬七個人,才能暫時平息怨恨。她的校服突然變成民國式藍布衫,又切換成文革時的軍綠裝,最後定格在現代校服,你是第七個午夜訪客。
月光突然變成暗紅色。林默寒看到自己左手浮現青紫屍斑,右手指甲正在變黑脫落。鋼琴開始自動演奏安魂曲,七個水晶鎮紙懸浮在空中,投射出血字校規:
1不可擦拭鏡麵血跡
2不可回應午夜哭聲
3不可凝視鏡中人眼超過七秒
顧曉婷的脊椎發出竹節爆響,頭顱180度扭轉:你犯了全部禁忌。她的脖子突然拉長,像條蒼白巨蟒纏住林默寒,不過我很高興,終於有人看到那些被抹去的
玻璃爆裂聲打斷了她。消防斧從2018年的鏡中破空而來,年輕的顧曉婷滿手是血地抓著斧柄。兩個時空的鏡子產生共鳴,林默寒在時空震蕩中看到驚人真相——每個輪回的受害者都在幫助下一個被困者!
快斬斷藤蔓!七個不同年代的少年少女從鏡中伸出手,同時抓住林默寒的四肢。鋼琴上的水晶鎮紙一個接一個炸裂,每破碎一個,舊校舍就坍塌一角。當林默寒用斧頭劈開主鏡時,他聽到此起彼伏的解脫歎息。
晨光穿透塵埃的那一刻,林默寒躺在現實世界的舊校舍廢墟裡。掌心的蝴蝶發卡化作銀灰,顧曉婷最後的耳語隨風消散:記住,鏡子永遠在等下一個
他搖搖晃晃站起來時,看到張子豪等人驚恐後退。在他們眼中的倒影裡,林默寒背後站著七個模糊人影,最前方的少女正在微笑。
消防斧的鏽跡在月光下簌簌剝落,露出刀柄上暗金色的校徽。林默寒突然想起開學典禮時校長的話:我們滌罪中學的前身,是民國二十七年創辦的滌罪書院。
血色月光穿透音樂教室的彩窗,在地板上投出北鬥七星的圖案。七個水晶鎮紙的碎片自動聚攏,拚湊成青銅羅盤。當林默寒將蝴蝶發卡嵌入中央凹槽時,整座舊校舍開始劇烈震顫。
1938年的記憶洶湧而來。
穿陰丹士林旗袍的女生吊在禮堂橫梁上,麻花辮末端係著銀蝴蝶。戴著玳瑁眼鏡的校長握著桃木劍,將她的生辰八字刻在鏡框背麵:用七世怨氣鎮住龍脈,書院才能昌盛百年。
林默寒的太陽穴突突跳動,他看到不同年代的校長都在重複相同儀式:1956年在鏡中活埋眼鏡男生,1977年把紅圍巾少女封入水泥柱,2018年故意縱容霸淩逼死顧曉婷每七年獻祭一個純陰命格的學子,用怨靈加固風水陣。
這纔是真正的校規。顧曉婷的聲音突然變得清亮,她的脖頸恢複完整,瞳孔重現琥珀色光芒。七個透明身影手牽手環繞林默寒,他們的校服逐漸褪去血汙,露出原本的素淨模樣。
舊校舍外牆的爬山虎瘋狂退去,露出牆體上密密麻麻的符咒。林默寒舉起消防斧劈向羅盤,青銅碎裂的瞬間,整棟建築發出垂死的呻吟。無數鏡麵同時炸裂,在飛濺的玻璃雨中,他看見曆任校長的魂魄被吸入鏡中深淵。
晨光破曉時,林默寒抱著鏽跡斑斑的校徽站在廢墟前。新來的警察在瓦礫中發現七具裹著不同年代校服的骸骨,最年輕的骸骨指間緊扣銀蝴蝶發卡。新聞報道稱滌罪中學因違規建築被查封,學生們在搬遷時集體出現幻聽,總聽見玻璃碎裂的脆響。
三個月後的深夜,林默寒被滴水聲驚醒。洗手間鏡麵蒙著水霧,當他伸手擦拭時,七個透明的手印突然浮現。顧曉婷的笑聲從排水管傳來,帶著前所未有的輕鬆:該去接新生了。
第二天轉學生報到時,林默寒悄悄在她課桌裡放了麵小圓鏡。陽光穿過窗欞的瞬間,他看見鏡中倒映出顧曉婷的身影——她穿著當代校服,正在對哭泣的新生比噓聲手勢,身後站著六個模糊的人影。
教導主任辦公室的暗格裡,染血的桃木劍突然斷成兩截。已經調任的老校長在病床上驚醒,發現所有鏡子都照不出自己的臉。而在城市另一端,七個少年少女的身影正從商場的試衣鏡裡走出,他們手腕上係著的紅繩,恰似當年縛住顧曉婷脖頸的窗簾繩。
當午夜鐘聲響起,新校區的走廊傳來細碎腳步聲。林默寒把玩著重新亮晶晶的蝴蝶發卡,在作文字上寫下最後一行:鏡子不會說謊,但它可以選擇讓誰看見真相。窗外槐樹的影子投在紙麵,隱約組成了北鬥七星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