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心齋誌異新篇 第12章 生命交易所
我盯著電腦螢幕右下角跳動的廣告彈窗,血色霓虹勾勒出生命交易所的字樣。淩晨三點的辦公室冷氣太足,後頸的汗毛豎了起來。
遊標不受控製地移向那個閃爍的圖示。幽藍的登入界麵彈出時,中央醫院的催繳簡訊恰好亮起螢幕。丈夫三個月前的肝移植手術費,還差六十七萬八千四百元。
您要出售還是購買?對話方塊突然自動彈出。我慌忙合上筆記本,保溫杯裡的枸杞茶泛起細密漣漪。走廊傳來電梯抵達的叮咚聲,在空蕩的寫字樓裡格外刺耳。
護士站的值班記錄本第三頁,夾著張印有烏鴉logo的收據。手術器械租賃費——中央醫院從來不用外借裝置。我對著紫外線燈轉動單據,隱藏的水印顯出一串坐標,定位在城郊廢棄的仁和醫院。
地下室走廊比地麵溫度低了至少十度。我的帆布鞋踩在滲水的防滑墊上,橡膠與膿液混合的觸感從腳底傳來。第十二間診室門縫漏出粉紫色光線,像是某種生物培養箱的照明。
今晚的貨有點特彆。熟悉的聲音讓我僵在牆根。透過氣窗鋼柵,我看見丈夫的白大褂濺滿血點,手術刀正剖開年輕女孩的肋弓。無影燈下她的胸腔像綻放的機械蓮花,肝臟在保鮮膜裡泛著珍珠母光澤。
冷藏櫃突然爆出刺耳警報,我踢到了門邊的生理鹽水瓶。丈夫轉頭時眼鏡反著冷光,口罩上方露出我親吻過千萬次的淚痣。隻是這次,他眼底沉著陌生的金屬色。
親愛的,你來得正好。他的手術鉗夾著還在收縮的膽囊,剛有人退訂了眼角膜,新鮮貨源可不好找。診室四麵牆的玻璃罐齊齊泛起綠光,漂浮的腎臟如同水母舒展觸須。
我被綁上手術台時,心電監護儀的波紋異常活躍。丈夫撫過我眼皮的指尖有福爾馬林的味道:彆怕,這次用新型麻醉劑,你能清醒地看著自己變成聖潔的器皿。他頸側縫合線突然崩開,露出皮下青黑色的第二層麵板。
等等!我盯著他後頸蠕動的條形碼,上週給你做肝移植的主刀醫生是你自己?心率曲線在顯示屏上癲狂舞蹈。他的手術刀懸在我虹膜上方03毫米處,嘴角以不可能的角度咧到耳根:不,是第47號供體。
頂燈炸裂的瞬間,我看見冷藏櫃裡二十個相同的正在解凍。他們太陽穴都嵌著記憶晶片,標簽印著不同日期——最近的那個寫著今天。碎玻璃雨中,無數把手術刀折射出我支離破碎的尖叫。
隔壁實驗室突然傳來嬰兒啼哭,上百個培育艙同時亮起。漂浮在羊水裡的胚胎,全都長著淚痣。
麻醉劑順著靜脈爬進大腦時,我聽見四十三個人的記憶在耳道裡產卵。丈夫將電極貼片按在我太陽穴上,冷藏櫃裡的複製體們突然集體睜開眼睛。
歡迎來到真正的生命交易所。他的手術刀切開我頭皮,血腥味裡混著積體電路燒焦的氣息,現在你可以看見上週的自己了。
劇痛中閃過無數記憶碎片:第七次被綁上手術台的我在咬斷麻醉管;第三次逃跑時撞見培育艙裡的胚胎長出獠牙;第一次發現丈夫解剖同事的清晨,晨光正落在他後頸的條形碼上。
神經突觸提取儀發出蜂鳴,冷藏櫃裡最新複製的突然抽搐。他的虹膜浮現出我童年時的畫麵——六歲那年溺水的記憶,此刻正在這個男人的視覺神經裡重播。
這就是記憶汙染。丈夫將我的腦組織切片放進培養皿,粉紅色肉塊表麵浮現出指紋狀紋路,當你移植了某個器官,原主人生前最強烈的記憶就會在午夜迴圈播放。
隔壁實驗室傳來指甲抓撓玻璃的聲音。透過手術台的無影燈反光,我看見全身插滿導管的女孩正用肋骨敲打培育艙。她敞開的胸腔裡,我的肝臟正在生長出神經突觸。
該補充營養了。丈夫將滴管插進我的頸動脈,冷藏的胚胎羊水混著抗凝劑流進血管。天花板的通風管道突然墜下一具屍體,那是我三天前在辦公室錯拿的咖啡杯主人。
屍體的頭蓋骨已被替換成透明樹脂,腦組織浸泡在淡綠色溶液裡。當我的血液滴入培養液,那些灰質褶皺突然開始複製我此刻的恐懼。丈夫癡迷地記錄資料:完美!記憶母體終於能同步汙染克隆腦了。
手術刀刺入視神經瞬間,整棟建築突然劇烈震顫。培養艙裡的胚胎集體發出高頻尖叫,他們的臍帶在牆麵投射出dna鏈狀投影。我發現自己能讀懂那些旋轉的基因圖譜——每個堿基對都在重複我的銀行密碼。
警報!第七代克隆體出現記憶反噬!機械音從地底傳來時,丈夫的縫合線全部崩裂。他的麵板像蛻皮的蛇般剝落,露出下麵我父親車禍那天的監控錄影。無數個開始互相吞噬,他們的牙齒間粘著我的婚紗照碎屑。
我在血泊中摸到神經突觸提取儀的電極,將最大電壓插進丈夫的腦乾。所有克隆體同時發出我的聲音,他們脖頸後的條形碼滲出石油狀液體,在地麵彙聚成我的半身像。
當特警衝進地下室時,我正用手術鉗夾著自己震顫的額葉。防暴盾牌映出我左眼裡的丈夫,右眼裡的父親,以及瞳孔深處正在孵化的胚胎。他們遞來的案件記錄顯示,中央醫院根本沒有我丈夫的入職檔案。
但在停屍間認屍時,冷藏櫃裡躺著二十八個我。她們的子宮都被掏空,人造羊水裡泡著帶淚痣的胚胎。最老的屍體已經腐爛,死亡時間顯示在我結婚前三個月。
防彈玻璃映出我破碎的倒影時,法醫正用鑷子夾起我子宮裡的胚胎。那個拇指大小的生命體突然睜開雙眼,虹膜裡旋轉著丈夫的條形碼。
死者都是你。警官將二十八份dna報告推過來,從十五歲到上個月,每隔半年就有一具你的屍體出現在全市冷庫。
我摸到後頸發燙的麵板,指甲掀開一層透明薄膜。條形碼在紫外線下顯形——和丈夫的一模一樣,隻是編號停留在000。
停屍間冷櫃突然全部彈開。所有的腹部開始蠕動,縫合線被銀灰色觸須掙斷。那些胚胎正在用我的聲帶齊唱兒歌,正是六歲溺水時母親哄睡的曲調。
記憶在腦內轟然炸裂。十五歲夏令營的深夜,戴著烏鴉胸針的醫生取走我二十顆卵子。他們往我的海馬體注入黑色黏液,從此每個滿月夜,我都會在夢遊中完善器官移植技術。
所謂的婚姻,不過是觀察實驗的觀察窗。每個都是我不同階段創造的克隆體,那些午夜迴圈播放的記憶,是我自己設定的防崩潰機製。
胚胎們的啼哭突然轉為尖笑。整座警局開始融化,鋼筋混凝土化作黏膩的神經束。二十八具屍體漂浮到空中,拚接成巨大的基因雙螺旋。我的每個細胞都在沸騰,麵板下凸起遊動的記憶晶片。
該收割了。第一個丈夫從我的左眼球裡鑽出,手術刀由我的睫毛編織而成。我忽然想起真正的初代實驗品——母親懷胎七月時,他們就把我的意識嫁接給了一具六十歲死刑犯的軀體。
無數個自己從時空裂縫湧來。1983年的我抱著培育艙跳進焚化爐,2145年的我正把月球基地改造成生命交易所。當所有時間線的方蕊同時舉起手術刀時,宇宙終於露出它潰爛的臟器。
我在終極手術台上切開自己的顱骨。粉白色大腦表麵,二十八個帶淚痣的胚胎正隔著腦膜與我相望。她們臍帶連線著浩瀚的星群,每顆恒星都是一枚正在孵化的卵巢。
最後的光年,我用沾染血汙的手指觸碰警局監控屏。所有顯示屏上的同時轉頭微笑,她們的瞳孔深處,新的生命交易所正在霓虹中破土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