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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 暖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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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痕

值房內的空氣彷彿凝固了。

那個突如其來的擁抱,像一塊投入冰湖的巨石,打破了顧驚弦周身常年不化的堅冰,也攪亂了陸昭明自己都未曾明晰的心湖。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顧驚弦身體的僵硬,甚至能聽到對方驟然停歇一瞬、隨後又變得有些紊亂的呼吸聲。

時間似乎被拉長,每一息都帶著灼人的溫度。

陸昭明將臉埋在顧驚弦未受傷的頸窩,鼻尖充盈著對方身上那股冷冽的、如同雪鬆般的氣息,此刻卻混雜了濃鬱的血腥味,刺鼻,卻奇異地讓他慌亂的心跳漸漸平複。

他能感覺到顧驚弦胸腔下傳來的、同樣有些失序的心跳,以及那落在自己背上,起初僵硬、隨後又帶著一絲遲疑的、極輕的安撫。

這個擁抱,超出了他一時衝動的範疇,變得……有些貪戀。

直到門外傳來李琰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喚:“大人!您沒事吧?刺客已誅殺一人,擒獲一人,另一人……屬下無能,讓他逃脫了!”

這聲音如同冷水潑麵,瞬間驚醒了沉浸在異常氛圍中的兩人。

顧驚弦幾乎是立刻恢複了慣常的冷靜,那隻落在陸昭明背上的手迅速收回,身體也微微向後,拉開了兩人之間過於親密的距離。

動作快得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倉促。

陸昭明也順勢鬆開了手臂,後退一步,臉上有些發燙,眼神飄忽,不敢去看顧驚弦的表情,隻低著頭嘟囔了一句:“……我去找傷藥。”

說完,也不等回應,便像是被火燒了尾巴一樣,快步走向值房內側存放藥品的櫃子,藉以掩飾內心的翻江倒海。

顧驚弦看著他那幾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眸色深了深,指尖無意識地撚了撚,彷彿還殘留著對方衣料和體溫的觸感。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絲陌生的躁動,轉向門口,聲音已恢複了平日的冷厲:“進來。”

李琰推門而入,看到房內一片狼藉和顧驚弦背後那觸目驚心的傷口,臉色驟變:“大人!您的傷!”

“無妨。”顧驚弦擺手製止了他上前的動作,目光掃過地上刺客的屍體和被製住的活口,“審!用一切手段,問出他們的來曆、目的,以及同黨!”

“是!”李琰深知事情嚴重,立刻命人將活口拖下去嚴加審訊,並安排人手清理現場,加強內衙警戒。

值房內很快隻剩下顧驚弦和正在藥櫃前翻找的陸昭明。

氣氛再次變得微妙而安靜。

陸昭明背對著顧驚弦,手指在琳琅滿目的藥瓶間劃過,卻有些心不在焉。

剛才擁抱的觸感,顧驚弦身上冰冷與溫熱交織的氣息,還有他最後那迅速收回的手……一切細節都在腦海裡反複播放。

他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怎麼會……怎麼會做出那樣逾矩的舉動?顧驚弦會不會覺得他……

“金瘡藥在左邊第三個格子,白色瓷瓶。”
顧驚弦的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打破了沉默。

他的聲音依舊平淡,聽不出什麼情緒。

陸昭明嚇了一跳,手一抖,差點碰倒旁邊的瓶子。

他連忙依言找到那個白色瓷瓶,又翻找出乾淨的紗布和清水,端著托盤走到顧驚弦身邊。

“你……坐下,我幫你處理傷口。”陸昭明的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分,帶著點不自在。

顧驚弦看了他一眼,沒有拒絕,沉默地走到一張尚且完好的椅子前坐下,背對著陸昭明。

燭火被重新點燃,昏黃的光線將顧驚弦背後的傷口照得更加清晰。

那道劍傷極深,皮肉外翻,鮮血仍在緩慢滲出,染紅了他玄色的中衣,貼在緊實的肌理上,看上去猙獰可怖。

陸昭明的心又揪緊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先用沾了清水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清理傷口周圍的汙血。

他的動作很輕,生怕弄疼了對方。

布巾觸及傷口邊緣時,顧驚弦的背脊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但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甚至連呼吸都依舊平穩。

陸昭明看在眼裡,心頭微軟,動作愈發輕柔。

他仔細地清理著,指尖偶爾不可避免地觸碰到顧驚弦背部的麵板。

那觸感溫熱而富有彈性,帶著習武之人特有的緊實感,與他外表的冰冷截然不同。

一種異樣的感覺順著指尖蔓延開來,陸昭明的耳根又開始發燙。

他努力摒除雜念,專注於手上的動作。

清理完畢,他拿起金瘡藥,將白色的藥粉均勻地灑在傷口上。

藥粉觸及傷口,帶來一陣刺激性的疼痛,顧驚弦的肌肉明顯收縮了一下。

“忍一下,很快就好。”陸昭明下意識地放柔了聲音,像是在安撫。

他拿起紗布,開始小心翼翼地包紮。

這個過程需要將紗布繞過顧驚弦的胸前和後背,兩人之間的距離不可避免地再次拉近。

陸昭明幾乎是將顧驚弦半圈在懷裡,手臂繞過他的身體,指尖靈活地穿梭、打結。

他能聞到顧驚弦發間極淡的、類似鬆針的清冽氣息,能感受到他平穩的呼吸拂過自己的手腕。

顧驚弦僵直地坐著,垂著眼眸,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

他能感覺到陸昭明輕柔的動作,能聞到他身上那股乾淨的、帶著點陽光和堅果味道的氣息,與這血腥混亂的環境格格不入,卻莫名地讓他緊繃的神經鬆弛了下來。

背後火辣辣的疼痛,似乎也因為那小心翼翼的處理而減輕了幾分。

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體驗。

他習慣了獨自舔舐傷口,習慣了將所有脆弱隱藏在冰冷的麵具之下。

從未有人如此靠近地、帶著顯而易見的擔憂和溫柔,為他處理傷勢。

值房內安靜得隻剩下兩人輕微的呼吸聲和布料摩擦的窸窣聲。

一種難以言喻的暖昧與溫情,在彌漫著血腥與藥味的空氣裡悄然流淌,比剛才那個衝動的擁抱,更添了幾分繾綣與深入骨髓的親密。

當陸昭明終於打好最後一個結,輕輕舒了口氣時,才發現自己的額頭竟然沁出了一層薄汗。

他擡手用袖子擦了擦,看向顧驚弦:“好了。傷口太深,這幾天最好不要有大動作,免得崩裂。”

顧驚弦“嗯”了一聲,緩緩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肩膀,背後的傷口傳來牽扯的痛感,但包紮得確實妥帖。他轉過身,看向陸昭明。

四目相對。

陸昭明臉上還帶著未褪的紅暈,眼神有些閃爍,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

顧驚弦的目光深邃,如同古井寒潭,此刻卻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深處微微蕩漾,映著跳動的燭火,和陸昭明有些無措的臉。

“多謝。”顧驚弦開口道,聲音比平時低沉沙啞了幾分。

“……舉手之勞。”陸昭明移開視線,摸了摸鼻子,試圖找回平時那種玩世不恭的狀態,卻發現自己心跳得厲害,根本沒辦法自然地和顧驚弦對視。

就在這時,李琰去而複返,臉色比剛才更加凝重。

“大人,那活口……死了。”

顧驚弦眉頭一蹙:“怎麼回事?”

“屬下剛準備用刑,他便突然七竅流血,身體抽搐,不過幾息就……斷氣了。死狀,與西市和王府那兩人,一模一樣。”李琰的聲音帶著挫敗和一絲驚懼。

又是傀儡禁製!幕後之人對手下的控製,竟然嚴苛至此!

顧驚弦臉色陰沉。線索再次中斷。

“不過,在他身上搜到了這個。”李琰遞上一塊小小的、非金非木的黑色令牌。令牌造型古樸,正麵刻著一個扭曲的火焰圖騰,背麵則是一個數字——“柒”。

“這是……”顧驚弦接過令牌,指尖摩挲著那冰冷的火焰紋路,眼神銳利如刀,“拜火教的身份令牌?”
後麵的數字,很可能代表著序號或者等級。

“很有可能。”李琰點頭,“屬下已派人查這令牌的來曆。另外,在現場還發現了一樣東西。”他拿出一個用特殊油紙包裹的、手指粗細的竹管,“是在那名逃脫的刺客之前藏身的位置找到的,裡麵……是空的,但殘留著極其細微的粉末,已經送去藥房查驗。”

竹管?粉末?

顧驚弦和陸昭明對視一眼,都想到了“**引”!

難道這些刺客,也使用了那種邪香?是為了增強戰力,還是為了在失敗時……

“加強戒備,尤其是內衙和證物存放處。”顧驚弦沉聲下令,“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靠近那幾本典籍和這枚令牌。”

“是!”

李琰領命退下,繼續處理後續事宜。

經過這番折騰,窗外天色已經矇矇亮。晨曦的微光透過窗紙,驅散了長夜的黑暗,也照亮了值房內的一片狼藉和兩人臉上的疲憊。

危機暫時解除,但沉重的壓力並未減輕。

顧驚弦走到書案前,看著那幾本險些讓他們喪命的邪術典籍,目光沉凝。

背後的傷口隱隱作痛,提醒著剛才的凶險,也提醒著那個超出掌控的擁抱和緊隨其來的、過於親密的照料。

陸昭明也安靜地站在一旁,看著顧驚弦挺拔卻難掩疲憊的背影,看著他背上那圈潔白的紗布,心頭五味雜陳。

他清楚地知道,有些東西,在昨夜之後,已經不一樣了。

他無法再像之前那樣,純粹地將顧驚弦視為一個合作者,或者說,一個需要他幫助的、冷麵硬心的上司。

那種在危急關頭毫不猶豫的相護,那種笨拙卻真實的靠近,像一顆種子,在他心裡悄然生根發芽。

“天亮了。”顧驚弦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喑啞,“你一夜未眠,先去休息吧。”

陸昭明擡起頭,看著他被晨曦勾勒出柔和光暈的側臉,搖了搖頭:“我沒事。倒是你,傷得不輕,需要休息。”

顧驚弦轉過身,看向他。

晨光中,陸昭明的臉色有些蒼白,眼下帶著青黑,但那雙桃花眼卻依舊清亮,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望著自己,裡麵清晰地映著他的倒影,帶著不容錯辨的關切。

一種陌生的、柔軟的情緒,再次撞擊著顧驚弦冰封的心防。

他沉默片刻,沒有堅持,隻是道:“那幾本典籍,需要儘快破譯。尤其是關於‘種傀’和那個祭祀儀式的部分。”

“我知道。”陸昭明點頭,“我跟你一起看。”他頓了頓,補充道,“多個人,多個腦子。”

這話說得理所當然,彷彿他們本就是一體。

顧驚弦看著他,沒有再說什麼。

他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清冷的晨風湧入,帶著泥土和草木的氣息,吹散了房內殘留的血腥與藥味,也吹動了兩人額前的碎發。

陸昭明走到他身邊,與他並肩而立,看著窗外逐漸蘇醒的皇城司院落。

“顧驚弦,”陸昭明忽然輕聲開口,聲音在晨風中顯得有些飄忽,“以後……彆再做那種傻事了。”

顧驚弦知道他說的是替自己擋劍的事。他目視前方,語氣平淡:“職責所在。”

“狗屁職責!”陸昭明難得地爆了粗口,轉過頭,瞪著他,“你是皇城司指揮使,不是我的盾牌!你的命比我的值錢多了!”

他的語氣帶著怒意,眼底卻藏著更深的心疼與後怕。

顧驚弦側過頭,對上他灼灼的目光,看到了那雙眼底清晰映出的、自己的模樣。

他忽然想起昨夜陸昭明撲過來抱住他時,那顫抖的聲音和滾燙的體溫。

心底某個角落,似乎徹底塌陷了一塊。

他擡起未受傷的左手,極其自然地、輕輕拂開了陸昭明額前一縷被風吹亂的發絲。

動作輕柔得如同羽毛劃過,卻讓兩人都愣住了。

陸昭明瞪大了眼睛,看著顧驚弦近在咫尺的、依舊沒什麼表情卻莫名顯得柔和了幾分的臉,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猛地撞了一下,怦怦狂跳起來。

顧驚弦也似乎被自己這下意識的動作驚到,手指僵在半空,隨即有些不自在地收回,重新望向窗外,耳根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泛紅。

“……你的命,也很重要。”他望著遠處,聲音低得幾乎被風吹散,卻清晰地落入了陸昭明的耳中。

陸昭明怔怔地看著他泛紅的耳尖,看著他緊抿卻微微上揚的唇角,一股巨大的、洶湧的喜悅和酸澀瞬間淹沒了他。

晨曦徹底驅散了黑暗,金色的陽光灑滿庭院,也透過窗戶,照亮了值房內並肩而立的兩人,在他們周身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

昨夜的血腥、驚險、擁抱、療傷……所有的一切,彷彿都融入了這晨光之中,化為了某種無聲的誓言與羈絆。

前路依舊危機四伏,陰謀如同巨大的陰影籠罩頭頂。

但在此刻,在這短暫的寧靜與暖意裡,有些東西,已然不同。

裂開的冰層下,是悄然湧動的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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