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 地宮迷霧
地宮迷霧
皇城司的值房內，氣氛因李琰帶回的訊息而驟然緊繃。
那份前朝廢棄冰窖的圖紙被攤開在寬大的書案上，泛黃的紙張上，墨線勾勒出的地下結構錯綜複雜，如同蟄伏在地底的巨獸脈絡。
“大人，您看這裡，”李琰指著圖紙上一處標記著“玄冰室”的區域，旁邊有一條用極細硃砂標注、幾乎難以察覺的虛線，“這條通道，根據舊檔記載，原本是用於輸送冰塊的便捷路徑，但在前朝末年的動亂中被封堵。
其延伸的方向，經屬下核對曆年京城輿圖，最終指向的，正是靖王府在城北的那座彆院！”
城北靖王彆院！
顧驚弦的手指按在那條硃砂虛線上，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冰冷的眸子裡翻湧著滔天的巨浪。果然與靖王有關！
而且，若這地宮真是拜火教舉行邪惡祭祀的場所，那規模宏大的冰窖無疑是絕佳的掩護！
“這座冰窖，現在由誰管轄？”顧驚弦的聲音低沉，帶著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名義上仍歸屬內務府，但早已廢棄多年，平日裡隻有一個老吏負責看守，幾乎無人問津。”李琰迅速回稟，“屬下已派人暗中監視，目前未見異常人員進出。”
“廢棄多年，無人問津……”顧驚弦咀嚼著這幾個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正是藏汙納垢的好地方。”他擡眸，目光銳利如刀，“準備一下，今夜子時，探一探這‘玄冰地宮’。”
“是！”李琰肅然領命，立刻下去安排人手和裝備。
一直安靜坐在一旁的陸昭明，此刻眉頭微蹙，臉色因之前的傷勢還未完全恢複而顯得有些透明。
他走到書案前，仔細看著那複雜的地宮圖紙，指尖輕輕劃過那條指向靖王彆院的密道。
“這地方……給我感覺很不舒服。”陸昭明低聲道，他的感知能力即便在虛弱時也依舊敏銳，“圖紙上看不見，但我能感覺到，那裡……凝聚著很重的陰寒死氣，還有……一種被壓抑的、混亂狂躁的‘意’。”
這種描述，與“種傀”和邪惡祭祀給人的感覺不謀而合。
顧驚弦看向他，目光落在他依舊沒什麼血色的唇上，心頭那根名為擔憂的弦又被撥動了一下。
“你留在司內。”他的語氣不容置疑，“地宮情況不明，危險未知，你傷勢未愈，不宜涉險。”
陸昭明立刻反駁：“我的感知在裡麵能派上大用場！可以避開陷阱，分辨氣息。況且，”他頓了頓，迎上顧驚弦的目光，眼神堅定，“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
最後那句話，他說得自然無比，彷彿天經地義。
顧驚弦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一股暖流不受控製地湧過四肢百骸。
他看著陸昭明清澈眼底毫不掩飾的關切，拒絕的話在喉嚨裡滾了滾，最終卻沒能說出口。
他發現自己越來越難以強硬地拒絕陸昭明。尤其是當對方用這種帶著依賴和擔憂的眼神望著他時。
“……跟緊我。”最終，顧驚弦還是妥協了，隻是語氣依舊帶著警告，“若有任何不適，立刻退出，不得逞強。”
陸昭明臉上頓時綻開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如同陽光穿透陰雲，瞬間照亮了他略顯蒼白的臉：“放心，我惜命得很！”
計劃既定，兩人便不再多言，各自準備。
顧驚弦需要調息，將狀態調整到最佳，以應對地宮中可能出現的任何狀況。
陸昭明則繼續研究那地宮圖紙，試圖憑借感知，在腦海中構建出更立體的結構，尋找可能被忽略的細節。
夕陽西下，暮色漸濃。
外院隱隱傳來些許動靜，是雜役們結束一天勞作的聲音。
透過值房的窗戶，可以看到那個名叫“阿月”的啞女，正抱著一盆洗完的衣物，低著頭，邁著細碎的步子走向晾曬場。
她換上了乾淨的粗布衣裳，頭發也梳理整齊，雖然依舊瘦弱，但看起來比之前精神了些。
陸昭明偶爾擡眼望去，正好看到阿月停下腳步，擡起頭，望向值房的方向。
暮色中，她那雙如同月牙般清亮的眼睛裡，似乎閃過一絲極快的、難以捕捉的情緒，但當陸昭明凝神看去時，她又迅速低下頭，抱著木盆匆匆走開了。
“怎麼了？”顧驚弦察覺到陸昭明的走神，隨口問道。
“沒什麼，”陸昭明收回目光，搖了搖頭，“隻是覺得那個阿月……有點特彆。”他也說不上來具體哪裡特彆，隻是一種模糊的感覺。
顧驚弦並未在意。一個無足輕重的啞女而已，此刻他的心神全係於今夜的地宮之行。
夜色，在緊張的籌備中悄然降臨。
子時將近，皇城司內一片肅靜。顧驚弦與陸昭明皆換上了便於行動的深色夜行衣。
顧驚弦的背後，傷口已被重新上藥包紮妥當，雖仍有不適，但已不影響行動。
陸昭明的臉色在燭光下依舊顯得有些蒼白，但眼神卻異常明亮，帶著躍躍欲試的專注。
李琰精選了十名身手最好、且絕對可靠的心腹，已在司外等候。
就在兩人準備出發之際，陸昭明肩頭的小雪團兒卻突然變得焦躁不安起來，在他肩上竄來竄去，發出急促的“吱吱”聲，小爪子緊緊抓著他的衣領，似乎不想讓他離開。
“怎麼了，雪團兒？”陸昭明輕輕撫摸著它安撫道，“乖乖待在房裡，我們很快回來。”
然而小雪團兒卻一反常態，不僅沒有安靜下來，反而一口咬住陸昭明的一縷頭發，使勁向後扯，黑豆眼裡充滿了人性化的焦急和恐懼。
顧驚弦看著這一幕，眉頭微蹙。這小東西靈性十足，莫非是感知到了什麼危險？
陸昭明也察覺到了異常，他蹲下身，與小雪團兒平視，認真地看著它的眼睛：“你不想讓我們去？那裡很危險？”
小雪團兒拚命地點頭，鬆開他的頭發，用小爪子不停地指向門外，又指向他們，然後做出一個蜷縮發抖的動作。
動物的本能往往比人類更加敏銳。
小雪團兒如此激烈的反應，讓陸昭明的心也沉了一下。他站起身，看向顧驚弦：“雪團兒好像……很害怕那個地方。”
顧驚弦沉默片刻，目光掃過焦躁的鬆鼠，又落回陸昭明帶著擔憂的臉上。
地宮之行勢在必行，不可能因為一隻動物的預警而取消。但……
“你跟在我身後，寸步不離。”顧驚弦再次強調，語氣比之前更加凝重，“若有異動，以保全自身為要。”
“我知道。”陸昭明點頭，將依舊不安的小雪團兒強行抱下來，交給聞聲進來的陳默，“看好它。”
陳默連忙接過還在掙紮的小雪團兒，躬身應下。
不再耽擱，顧驚弦與陸昭明對視一眼，默契地同時轉身，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李琰等人立刻無聲地跟上。
一行人如同暗夜中的幽靈，避開巡邏的衛隊，悄無聲息地向著城西那座廢棄的皇家冰窖疾行。
夜涼如水，秋風帶著刺骨的寒意。
越是靠近那廢棄的冰窖，陸昭明心中的不適感就越發強烈。
那是一種無形的、粘稠的壓抑感，彷彿空氣都變得沉重，帶著腐朽和陰冷的氣息，與他之前感知到的如出一轍。
冰窖的入口隱藏在一片荒草叢生的坡地之下，厚重的石門緊閉，上麵掛著一把早已鏽跡斑斑的巨大鐵鎖。周圍寂靜無聲，隻有風吹過荒草的沙沙聲，更添幾分詭秘。
李琰上前，用特製的工具輕易地撬開了鏽鎖。兩名親事官合力，緩緩推開了沉重的石門。
“嘎吱——”
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
一股混合著陳年灰塵、黴菌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更深沉陰寒的氣息，如同蟄伏的巨獸吐息，從門內洶湧而出！
門內是一片深邃的、望不見底的黑暗。
顧驚弦打了個手勢，眾人點亮了特製的、光線穩定且不易被風吹滅的磷光燈籠。
昏黃的光線投入黑暗，勉強照亮了前方一條向下傾斜的、寬闊的石砌通道。
通道兩旁，隱約可見昔日存放冰塊的巨大石槽，如今空空如也，覆滿了厚厚的灰塵和蛛網。
“保持警戒，跟上。”顧驚弦低喝一聲，率先邁入了那彷彿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陸昭明緊隨其後，李琰帶人斷後。
通道向下延伸，坡度很陡。空氣越來越陰冷潮濕，呼吸間都能感受到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腳下是濕滑的青苔，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
陸昭明全力放開感知，警惕著周圍的一切。
除了那無處不在的陰寒死氣，他暫時沒有察覺到活物的氣息，也沒有發現明顯的機關陷阱。
但這死寂本身，就透著一種令人不安的詭異。
通道似乎沒有儘頭，隻有眾人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在空曠的地下空間中回蕩，被無限放大，又消失在更深邃的黑暗裡。
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前方出現了岔路。一條繼續向下，另一條則較為平緩，通向側麵。
“大人，圖紙上標記，向下的主道通往最大的‘玄冰室’，側麵的通道則連線著一些較小的儲藏室和那條通往彆院的密道。”李琰低聲稟報。
顧驚弦略一沉吟：“先去‘玄冰室’。”
他選擇直指核心。
隊伍轉向向下的主通道。越往下走，寒氣越重，牆壁上甚至開始凝結出白色的冰霜。
磷光燈的光芒在冰霜的反射下，變得有些慘白晃眼。
又前行了一段，通道終於到了儘頭。前方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個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間！
這就是“玄冰室”！
與其說是冰室，不如說是一個巨大的地下廣場。
穹頂高聳，由無數根粗大的石柱支撐。廣場中央，是一個巨大的、早已乾涸的池子，想必當年是用來彙聚融冰之水的。
而四周，則是一個個如同蜂巢般排列的、存放冰塊的石洞。
然而，吸引眾人目光的，並非是這宏偉的古代工程遺跡。
而是在那巨大池子的中央，赫然用暗紅色的、不知是硃砂還是什麼其他物質，繪製著一個龐大而複雜的圖案！
那圖案的中心，正是他們在典籍上見過的、那個旋渦狀的火焰符文！
隻是放大了無數倍，細節更加繁複扭曲，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邪異！
符文周圍，還環繞著各種扭曲的西域文字和詭異符號，共同構成了一個完整的、充滿不祥意味的祭壇！
祭壇的四周，散落著一些破碎的陶罐、燒焦的痕跡，以及……幾片深紅色的、疑似赤炎琉璃的碎片！
空氣中，那股陰寒死氣與混亂狂躁的“意”念，在這裡達到了繁體！濃鬱得幾乎化不開，如同實質般壓迫著每個人的神經！
“就是這裡……”陸昭明臉色發白，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感覺自己的神魂都在這種環境下微微震顫，那旋渦狀的符文彷彿活了過來，散發出強大的吸力，試圖拉扯他的意識。
顧驚弦眼神冰冷如刀，掃視著整個祭壇。
他蹲下身，用手指撚起一點祭壇上暗紅色的物質，放在鼻尖輕嗅，眉頭緊緊皺起——除了硃砂，還有一股極其淡薄的、與那竹管內粉末相似的甜腥氣！
“他們果然在這裡舉行過儀式！”顧驚弦站起身，目光銳利地掃視四周，“找！看看有沒有其他線索！尤其是關於儀式具體內容和下次舉行時間的記載！”
李琰立刻帶人分散開來，仔細搜查祭壇的每一個角落。
陸昭明強忍著神魂的不適，走到祭壇邊緣，仔細觀察著那些扭曲的符號。
他的指尖虛懸在一個看起來像是計時或者指向的符號上，試圖感知其殘留的資訊。
就在這時，異變突生！
“哢嚓——”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機括轉動聲，不知從何處傳來！
“小心！”顧驚弦反應極快，猛地將正在凝神感知的陸昭明向後一拉！
幾乎在同一時間！
“咻咻咻——！”
無數支淬毒的弩箭，如同疾風驟雨般，從四周牆壁上那些看似普通的石縫和冰洞中激射而出！覆蓋了整個祭壇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