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 星火燎原
星火燎原
回到下榻的客棧時，兩人皆已狼狽不堪。
濕透的衣衫緊貼肌膚，勾勒出精瘦或挺拔的輪廓，發梢兀自滴著水，在身後留下蜿蜒的濕痕。
秋夜的寒氣無孔不入，激得人牙關都在打顫。
店小二見到兩位“商旅”這般模樣回來，嚇了一跳，但見顧驚弦麵色冷峻，不敢多問，連忙備下熱水和乾淨衣物。
顧驚弦將陸昭明幾乎是半推半扶地送進他的房間，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立刻沐浴更衣，驅散寒氣。”他自己則轉身回了隔壁。
陸昭明泡在溫熱的水中，冰冷的四肢百骸才漸漸找回知覺。
氤氳的水汽裡，方纔河岸邊那近乎失控的一幕，不受控製地在腦海中反複上演——顧驚弦深邃眼眸中翻湧的暗潮，拂過他臉頰的微涼指尖，以及那近在咫尺、幾乎要觸碰到的薄唇……
心臟又不受控製地急跳起來，臉頰泛起被熱氣燻蒸更甚的紅暈。
他猛地將頭埋進水裡，試圖驅散那令人心慌意亂的畫麵，卻隻覺得那人的氣息彷彿仍縈繞在鼻端，冰冷中帶著一絲獨特的清冽。
待他磨磨蹭蹭地洗漱完畢，換上乾爽的靛藍寢衣走出淨房時，卻發現顧驚弦不知何時已等在了他的外間。
顧驚弦也已換上了一身墨色常服，頭發微濕，隨意披散在肩頭，少了幾分平日的淩厲，多了幾分居家的慵懶。
他正背對著陸昭明，站在窗邊，望著外麵沉沉的夜色，手中端著一碗剛剛熬好的、散發著濃鬱薑味的湯藥。
聽到腳步聲，他轉過身。
燭光下，他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眼神已恢複了慣有的冷靜，隻是那冷靜之下，似乎有什麼東西悄然改變了，如同冰層下湧動的暖流。
“把藥喝了。”他將溫熱的藥碗遞過來，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關切。
陸昭明接過碗，指尖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他的，那一點溫熱讓他心頭一跳。
他低著頭，小口小口地喝著辛辣的薑湯，暖流順著喉嚨滑入胃中，驅散了部分寒意，卻似乎點燃了另一種燥熱。
房間裡一時寂靜，隻有燭火偶爾爆開的輕微劈啪聲。
“那個鼻煙壺，”顧驚弦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我檢查過了，裡麵的‘極樂仙塵’比市麵上的‘神仙香’純度更高，蘊含的那絲邪異氣息也更明顯。看來，這醉仙樓畫舫，即便不是核心窩點，也定然是其中一個重要的分銷和聯絡之處。”
陸昭明放下空碗，點了點頭，努力將注意力拉回案子上：“錢老爺和那個護衛，反應那麼大，這畫舫背後的人，恐怕不簡單。我們今晚打草驚蛇，他們必然會加強戒備，或者轉移據點。”
“無妨。”顧驚弦走到桌邊坐下，燭光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跳躍。
“既已確定此處與拜火教有關，便跑不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們動了，反而會露出更多破綻。”
他的分析冷靜而縝密，與方纔河岸邊那個幾乎要失控的人判若兩人。
陸昭明看著他，心中那種奇異的感覺愈發強烈。
“顧驚弦，”陸昭明忽然喚他，聲音很輕，“剛纔在河邊……你……”
他想問，你剛纔想做什麼？為什麼那樣看著我？
可話到嘴邊，卻又有些問不出口。
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帶著一絲罕見的羞赧和不確定，望向顧驚弦。
顧驚弦擡眸，對上他的視線。
那雙深邃的眸子裡，清晰地映著跳動的燭火，也映著陸昭明帶著詢問和一絲緊張的臉。
他沒有迴避，也沒有用冰冷的言語搪塞。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目光深沉而專注，彷彿要透過他的眼睛，看清他心底所有的波瀾。
房間裡的空氣再次變得粘稠而曖昧。
陸昭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心跳越來越快，下意識地想要移開視線，身體卻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就在這時，顧驚弦緩緩站起身，向他走了過來。
一步，兩步。
玄色的身影在燭光下拉長，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卻又奇異地讓人安心。
他在陸昭明麵前站定，兩人距離極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身上散發出的、剛剛沐浴後的乾淨氣息和殘留的淡淡藥味。
顧驚弦低下頭，目光落在陸昭明微微開合、似乎想說什麼的唇上。
那唇色因薑湯的暖意和此刻的緊張而染上了一層緋紅，如同初綻的桃花瓣，帶著誘人的水光。
陸昭明屏住了呼吸，長睫劇烈地顫動著，心臟像是要跳出胸腔。
他能感覺到顧驚弦灼熱的呼吸拂過他的臉頰，帶著一種決絕而又小心翼翼的味道。
沒有言語。
顧驚弦伸出手，指尖輕輕托起他的下頜，動作帶著不容拒絕的溫柔，卻又克製著某種洶湧的情緒。
然後，他俯下身，微涼的、帶著一絲藥香的薄唇，極其輕柔地、試探般地，複上了陸昭明因為驚訝而微微張開的唇。
轟——！
如同驚雷在腦海中炸開，又如同星火瞬間燎原！
陸昭明渾身一僵，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了那兩片相貼的唇瓣上。
起初是微涼的觸感，隨即便是滾燙的、帶著不容錯辨的佔有慾和深沉情感的碾磨。
這個吻並不激烈，甚至帶著生澀的試探和極力的克製，卻比任何言語都更具衝擊力。
它訴說著劫後餘生的慶幸，訴說著壓抑已久的情感，訴說著那些未曾宣之於口的擔憂與在乎。
陸昭明最初僵直的身體漸漸軟化，他閉上眼，長睫如同蝶翼般垂下，輕輕顫抖著。
一種從未有過的酥麻感從相接的唇瓣蔓延至四肢百骸，讓他手腳發軟，幾乎站立不住。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抓住了顧驚弦腰側的衣料，彷彿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感受到他的回應，顧驚弦攬在他腰間的手臂收緊了些，將這個帶著水汽和藥香的吻加深了些許，不再是淺嘗輒止，而是帶著一種確認般的、更深沉的糾纏。
燭火搖曳，將兩人相擁的身影投在牆壁上，模糊而纏綿。
窗外，揚州城的夜色依舊深沉，運河的水聲隱約可聞。
而這一方小小的客棧房間內，所有的陰謀、危險、仇恨彷彿都被短暫地隔絕在外。
隻剩下彼此急促的心跳、交織的呼吸，以及那一個遲來卻熾熱的吻，無聲地宣告著心意的明瞭。
不知過了多久，顧驚弦才緩緩退開些許，額頭抵著陸昭明的額頭，呼吸依舊有些紊亂。
他看著青年泛著動人紅暈的臉頰和那雙氤氳著水汽、迷離而動人的桃花眼，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低沉沙啞：
“……現在，可明白了？”
陸昭明氣息不穩，眼波流轉間帶著一絲被親吻後的慵懶與羞意，他輕輕“嗯”了一聲，將發燙的臉頰埋進了顧驚弦微濕的肩窩裡。
無需再多言語。
星火已燃，便再難熄滅。
在這危機四伏的異鄉夜色裡，兩顆心終於衝破所有桎梏，緊緊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