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孤闕 第二章 承命入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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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內,沉水香的氣息濃鬱得幾乎化不開,與一種無形的壓力混雜在一起,沉甸甸地壓在人的心口。
衛尚書衛啟恒端坐在太師椅上,身著常服,眉宇間積壓著揮之不去的凝重。他並未立刻開口,隻是用那雙洞察世情、銳利不減當年的眼睛,靜靜打量著走進來的長女。
她穿著素淨,行禮的姿態卻無可挑剔,背脊挺得筆直,不見尋常閨閣女子麵對大事時的惶惑或是嬌怯。那雙酷似其早逝生母的明眸裡,是一片深潭般的平靜。
“珩兒,”衛啟恒終於開口,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沙啞,“坐。”
“謝父親。”衛珩依言在下首的繡墩上坐下,雙手交疊置於膝上,靜侯下文。
“宮裡的旨意,下來了。”衛啟恒言簡意賅,將一份抄錄的文書輕輕推至案幾前方,“陛下為充掖庭,開枝散葉,著令三品以上官員嫡女,皆在侯選之列。”
衛珩目光掃過那黃麻紙上的硃砂字跡,神色未動,隻輕輕應了一聲:“是。”
衛啟恒凝視著她:“你妹妹晞雲,昨日聽聞訊息,便驚懼交加,至今仍臥病在床,高熱不退。”他頓了頓,語氣裡聽不出是惋惜還是無奈,“她這般心性,即便入了宮,隻怕也是……”
凶多吉少。後麵四個字,他冇有說出口,但書房內的二人都心知肚明。
“父親,”衛珩抬起眼,目光清淩淩地看向父親,“女兒願代妹入選。”
她說得如此直接,如此平靜,反倒讓衛啟恒微微怔了一下。他原以為還需一番曉以利害的勸說。
“你可知那是什麼地方?”衛啟恒的聲音沉了幾分,“非是家中庭院,可由著你詩書風華。那是天底下最富貴,卻也最凶險的所在。一步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複,更會累及家族。”
“女兒知道。”衛珩答道,“正因如此,晞雲去不得。她承受不住那裡的風波,而衛家,需要一個能在風波中站穩,甚至……能興風作浪的人。”
“興風作浪?”衛啟恒眸光一銳,“你要如何興風作浪?憑你的才學,還是容貌?”
“憑父親的教導,憑衛氏百年的底蘊,”衛珩不避不讓,迎視著父親的目光,“更憑女兒這顆,不甘為人魚肉的心。”
她微微前傾身子,聲音壓低,卻愈發清晰:“陛下年事已高,雖勵精圖治,然多疑善變。皇後孃娘穩坐中宮,倚仗世家之力,然聖眷已淡。周貴妃寵冠六宮,其子年幼,然外戚單薄,根基不穩。東宮虛位,諸位皇子成年,朝中暗流湧動……父親,衛家如今看似花團錦簇,實則已在風口浪尖。一步退,則可能記盤皆輸。”
她的話語,條分縷析,竟將朝堂後宮局勢一語道破,全然不似一個深閨少女的口吻。衛啟恒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異,隨即化為一種複雜的、摻雜著激賞與痛惜的情緒。
這個女兒,他素知聰慧,卻不知她已敏銳至此。
“接著說。”
“衛家需要一雙在宮內的眼睛,更需要一隻能攪動棋局的手。”衛珩繼續道,語氣冷靜得近乎殘酷,“女兒入宮,非為爭一時之寵,而是要為父親,為衛家,在那九重宮闕之內,爭一份話語之權,立一處不敗之地。”
她站起身,走到書房正中懸掛的《江山萬裡圖》前,仰頭看著那磅礴畫卷。
“帝王之心,深似海。妃嬪之鬥,狠如蠍。但無論是前朝還是後宮,歸根結底,無非‘製衡’與‘利益’四字。女兒不敢說能揣測聖意,但至少,懂得如何利用規則,如何借力打力,如何在那方寸之地,為衛家謀得最大的生機與榮耀。”
她轉過身,燭光在她眼中跳動,燃起兩簇幽深的火焰。
“所以,請父親放心。女兒此去,並非踏入牢籠,而是步入戰場。而這場仗,女兒會用自已的方式,去打,去贏。”
衛啟恒久久凝視著女兒,彷彿第一次真正認識她。她站在那裡,身形單薄,卻彷彿有千鈞之力,能扛起整個家族的興衰。他心中百感交集,有為人父的不忍,更有為家主的決斷。
良久,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又彷彿扛起了更沉重的東西。
“好。”他隻說了一個字,卻重若磐石。
“衛家的未來,便托付於你了。家族,會是你最堅實的後盾,亦望你,莫負家族。”
衛珩深深一拜:“女兒,定不負所托。”
退出書房時,夜風撲麵,帶著玉蘭殘存的冷香。她抬頭望去,見那烏雲已徹底吞冇了月色,天地間一片沉黯。
但她的眸中,卻亮得驚人。
那是一場無聲的祭奠,亦是一個新時代的開端。屬於衛珩的戰場,已然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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