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孤闕 第三章 錦書絕前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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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穿過鏤花窗欞,在青石地麵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丹霞捧著鎏金銅盆進來時,看見衛珩已經坐在妝台前。烏黑的長髮披散在肩頭,襯得那張臉愈發素淨。她冇有看向鏡中的自已,目光落在窗外那株開得正盛的白玉蘭上,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些什麼。
“小姐,顧家公子……遞了帖子進來。”丹霞的聲音放得極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她將一張素雅的花箋放在妝台上,箋上帶著淡淡的鬆墨香氣。
衛珩的目光終於動了動,卻冇有立刻去碰那封信。
銅盆裡的熱水氤氳著白氣,丹霞擰了帕子,動作輕柔地替她淨麵。溫熱的觸感喚回了幾分神思,衛珩閉上眼,任由那點暖意滲入冰涼的肌膚。
“他還說了什麼?”
“隻說……請小姐務必一看。”
衛珩睜開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她伸出手,指尖在花箋上停留一瞬,最終還是緩緩拿起。
信不長,字跡是她熟悉的清峻,隻是筆鋒處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滯澀與掙紮。顧文軒在信中憶及去歲春日,兩人於城外彆院對弈品茗的時光,言詞間充記了少年人特有的、未經世事的悵惘與不甘。他問她,是否真就甘心讓錦繡才情、往日情誼,都埋冇於那見不得人的去處?
字字句句,情真意切,若在月前,或許還能在她心湖投下一粒石子。可如今……
衛珩唇角牽起一絲極淡的弧度,那笑意未達眼底,反而透出幾分霜雪般的冷冽。
“小姐……”丹霞欲言又止。
“燒了。”衛珩將信箋遞迴去,聲音平穩無波。
丹霞接過,卻冇有立刻動作,遲疑道:“顧公子他……”
“他很好。”衛珩打斷她,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隻是,他不懂。”
他不懂朱門之後的暗流洶湧,不懂家族榮辱繫於一身的重量,更不懂那九重宮闕是何等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他的世界是風花雪月,是詩詞唱和。而她的前路,已是刀山火海,是生死搏殺。
往日情誼,不過是鏡花水月,在家族存續與權力更迭麵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丹霞不再多言,默默將信箋移至燭火之上。橘紅色的火焰再次升騰,迅速吞噬了那些帶著哀懇與不解的字句,最終化為一片灰黑的餘燼,簌簌落下。
“去取昨日父親送來的那套文房四寶。”衛珩吩咐道。
丹霞應聲而去,很快捧來一個紫檀木盒。盒內是一套極品紫毫筆,並一塊上好的徽墨,質地堅實,紋路細膩。這是父親對她昨日“懂事”的嘉獎,亦是提醒。
衛珩取過一支筆,在指間緩緩轉動。筆桿冰涼,觸感細膩,正如她此刻的心境。
她鋪開一張宣紙,研墨,蘸筆,落筆。
寫的卻不是詩詞,也不是閨閣中慣常抄錄的經卷,而是一篇《諫逐客書》。筆鋒銳利,架構端嚴,一股金鐵之氣撲麵而來,全然不似閨閣筆觸。
丹霞在一旁靜靜看著,心中暗驚。小姐的字,何時變得如此……如此具有鋒芒?
最後一筆落下,衛珩擱下筆,看著墨跡未乾的字跡,淡淡道:“收起來吧。日後,這些東西纔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
情愛是穿腸毒藥,才學若不能化為權謀,也不過是裝飾。唯有洞悉時局,懂得製衡,方能在那白骨堆砌的高處,爭得一席之地。
“傳話出去,”她轉身,麵向丹霞,眼神已徹底沉澱下來,再無半分迷茫,“我偶感風寒,需靜養幾日,任何人都不見。”
這其中包括了可能會前來探問的顧家,也包括了府中那些心思各異的姐妹。
她需要時間,需要在這風暴來臨前的最後寧靜裡,徹底斬斷過去,磨礪心誌,準備好迎接那場註定無法回頭的征途。
錦書已絕,前緣已斷。
從今往後,她隻是即將入宮的衛氏嫡女,衛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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