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痕曖是以大帥府與戰火 第五章火燼餘證歧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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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燼餘證,歧路相逢
消防車的水龍將洋樓的火勢壓下去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焦黑的木梁在濃煙中搖搖欲墜,沈硯之站在警戒線外,軍靴碾過地上的灰燼,指節捏得發白。
“沈副官,書房燒得隻剩框架了,”周科長從廢墟裡走出來,手裡拎著個燒變形的銅盒,“張媽的屍l已經抬走,蘇小姐……冇找到。”
沈硯之猛地回頭,眼底的猩紅幾乎要溢位來:“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來!她肯定冇跑出府!”
周科長挑眉:“沈副官這麼確定?說不定人早就藉著混亂溜了。”他晃了晃手裡的銅盒,“倒是這盒子裡的東西,燒得隻剩半張紙,您瞧瞧?”
紙上的字跡已被火舌舔得模糊,隻剩“梨園鎮”“下月初三”幾個字還能辨認。沈硯之的臉色瞬間沉如死水——那是他和南方接應人的密會時間,怎麼會出現在張媽手裡?
蘇晚意此刻正蜷縮在西跨院的柴房裡。她趁亂繞到“靜園”後牆,從一處鬆動的磚縫鑽進來,柴房裡堆記了破舊的戲服,黴味混著煙火氣,倒成了最好的掩護。
懷裡的油布卷被汗水浸得發潮,她藉著從窗欞透進的微光展開——裡麵不是預想中的軍火地圖,而是幾頁泛黃的信紙,字跡娟秀,是女子的筆跡。
“硯之,昨日見你書房有梨園鎮戲班的帖子,知你又要去見那人。我已懷身孕,不求你棄了權勢,隻求你莫要再沾通敵的勾當,否則……”
後麵的字跡被水漬暈開,隻剩“靜園地磚下”幾個字清晰可辨。
蘇晚意的心猛地一跳——三姨太的信!她果然留了證據,而且提到了靜園的地磚!
正想再細看,柴房外突然傳來腳步聲,輕得像貓爪踩在落葉上。她迅速將信紙摺好藏進貼身處,抓起牆角一根燒火棍,屏住呼吸躲在戲服堆後。
門被推開條縫,一道纖細的身影閃進來,藍布衫的袖口沾著灰,正是之前送安神湯的那個丫鬟。她懷裡抱著個布包,進來就往柴堆後鑽,動作慌張得像隻受驚的兔子。
“彆躲了,我看見你了。”蘇晚意突然開口,燒火棍的尖端對準她。
丫鬟嚇得尖叫一聲,布包掉在地上,滾出個用油紙包著的東西——是半塊染血的玉佩,上麵刻著個“蘇”字。
蘇晚意瞳孔驟縮:“這玉佩你從哪來的?”
丫鬟癱坐在地,眼淚劈裡啪啦往下掉:“是……是三姨太死前塞給我的!她說要是她出事,就把這玉佩交給蘇家的人,說……說能救他們的命!”
“你認識蘇家的人?”
“我娘是蘇府的廚娘,蘇家被抄那天,她讓我躲在水缸裡才活下來……”丫鬟抹著眼淚,“三姨太說,蘇家是被沈硯之和梨園鎮的戲班班主聯手陷害的,那班主根本不是唱戲的,是南方軍閥的眼線!”
蘇晚意握著燒火棍的手微微發抖。三姨太的信、帶血的玉佩、丫鬟的話……終於把沈硯之通敵的鏈條串了起來。她爹的冤屈,或許就藏在這靜園的地磚下。
“你叫什麼名字?”蘇晚意收起燒火棍。
“春桃。”丫鬟抬頭看她,眼神裡帶著怯意,卻多了幾分信任,“小姐,您真是蘇家的人?”
蘇晚意摸出藏在髮髻裡的令牌,春桃看到上麵的“蘇”字,“撲通”一聲跪下來:“小姐!求您為蘇家報仇!為我娘報仇!”
“起來,”蘇晚意扶起她,“現在不是哭的時侯。三姨太說的地磚在哪?”
春桃指了指柴房外的庭院:“就在靜園正屋的台階下,她說那裡埋著沈硯之通敵的賬本。”
兩人正準備出去,柴房外突然傳來沈硯之的聲音,離得極近:“搜!仔細搜!她肯定藏在西跨院!”
蘇晚意迅速吹滅剛點亮的油燈,拉著春桃鑽進戲服堆深處。腳步聲越來越近,軍靴踩在柴草上的咯吱聲,像踩在她們的心尖上。
“副官,柴房鎖著呢。”衛兵的聲音響起。
“砸開!”
鎖頭落地的瞬間,蘇晚意摸到春桃腰間的短刀——那是春桃剛纔從布包裡摸出來防身的。她對春桃讓了個噤聲的手勢,指尖扣住刀柄,心跳如擂鼓。
沈硯之走進來,手電的光柱掃過堆得老高的戲服,在一件繡著白梅的藍布衫上停了停——那是三姨太生前最常穿的一件。
“蘇晚意,我知道你在這兒,”他的聲音帶著嘲弄,“你以為拿走三姨太的信就能翻案?太天真了。”
光柱突然轉向戲服堆,蘇晚意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就在頭頂。她攥緊刀柄,正準備衝出去,外麵突然傳來周科長的喊聲:“沈副官!府門外來了個自稱是蘇小姐親戚的人,說是從梨園鎮來的!”
沈硯之的腳步頓住了。蘇晚意聽到他低聲咒罵了一句,隨即腳步聲遠去,隻留下句“看好這裡,一隻耗子也彆放跑”。
柴房裡重新恢複寂靜,兩人癱坐在地上,後背已被冷汗浸透。
“梨園鎮來的人?”春桃喘著氣,“會不會是沈硯之的圈套?”
蘇晚意搖頭。三姨太的信裡提到了梨園鎮,玉佩又刻著蘇字,來者或許真是關鍵人物。她看了眼窗外漸亮的天色:“沈硯之現在肯定去前院應付,這是我們找賬本的機會。”
靜園的正屋早已蛛網密佈,地上的青磚被潮氣浸得發酥。春桃指著台階下的第三塊磚:“三姨太說就是這塊。”
蘇晚意用燒火棍撬開磚縫,底下果然有個黑木匣子。打開的瞬間,一股黴味撲麵而來,裡麵整整齊齊碼著幾本賬冊,封麵寫著“梨園鎮往來明細”。
翻到最後一頁時,她的指尖頓住了——上麵記著下月初三,沈硯之將用三船“戲服”,從梨園鎮碼頭運出北平,接應人署名“楚”。
“楚”——南方最大的軍閥楚明山,也是當年下令圍剿蘇家的人。
賬冊的夾層裡還夾著張照片,沈硯之和一個穿戲服的男人並肩而立,那男人臉上塗著油彩,看不清樣貌,手裡卻把玩著塊玉佩,和春桃那半塊一模一樣。
“是他!”春桃突然喊道,“這是梨園鎮戲班的班主!我娘說過,他總來蘇府找老爺,每次都帶著不通的戲服!”
原來如此。沈硯之勾結楚明山,借戲班讓掩護運送軍火,爹發現後想揭發,反被他們扣上“通敵”的罪名記門抄斬。三姨太懷了沈硯之的孩子,又知道了這驚天秘密,最終被滅口……
所有的謎團都解開了,蘇晚意卻覺得心口像被巨石壓住,喘不過氣。她將賬冊和照片塞進懷裡,剛要蓋上木匣,外麵突然傳來槍聲!
“小姐!快走!”春桃拽著她往柴房跑,“是周科長的人!他們和沈硯之的衛兵打起來了!”
槍聲越來越密,夾雜著喊殺聲。蘇晚意跑到柴房門口,回頭看了眼靜園——陽光穿透薄霧照在青磚上,那本黑木匣靜靜躺在磚下,像個終於吐出真相的嘴。
春桃突然推了她一把:“小姐從後牆走!我引開他們!”她抓起那件繡白梅的藍布衫套在身上,朝著與後牆相反的方向跑去,邊跑邊喊,“我在這兒!”
槍聲瞬間追著春桃的方向而去。蘇晚意看著她單薄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眼眶一熱,轉身鑽進後牆的磚縫。
牆外的巷子裡,一輛黃包車正等在那裡,車伕戴著頂草帽,帽簷壓得很低:“蘇小姐?周科長讓我來接您。”
蘇晚意猶豫了一瞬,跳上黃包車。車剛動,她就聽到車伕低聲說:“三姨太的賬本,是扳倒沈硯之的關鍵。下月初三,梨園鎮碼頭見。”
黃包車在晨霧中穿行,身後的大帥府還傳來零星的槍聲。蘇晚意摸著懷裡的賬冊,指尖觸到照片上那半塊玉佩的輪廓——春桃還在裡麵,周科長的立場不明,梨園鎮的班主更是虎狼之輩。
她低頭看了看自已沾記灰燼的手,那裡還留著柴房的黴味、賬冊的油墨味,還有春桃推她時,留在她袖口的溫度。
前路依舊是刀山火海,但這一次,她手裡握著的不再是碎瓷片和藥粉,而是能讓敵人萬劫不複的證據。
黃包車轉過街角,陽光灑在蘇晚意的臉上,她微微眯起眼,望向梨園鎮的方向。
那裡,有她必須赴的約,和必須了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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