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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兩金 第6章 兆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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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岡州會館的青磚小樓在陳九眼中浮現,朱漆大門兩側立著花崗岩抱鼓石,鼓麵浮雕的浪花紋被歲月磨得發亮。

確實是有錢,明顯比路過的其他會館看著氣派。

門口守著兩個漢子,穿著灰色的粗布短衫,辮子粗黑,盤纏在脖頸上,露出的麵板被太陽曬得黝黑。

他們看見陳九一行人徑直走過來,便上前一步,其中一個開口搭話,聲音帶著幾分警惕:

“喂,幾位,有咩貴乾啊?

陳九正了正神色,拱了下手,“我是新會人,初到金山,聽聞唐人街有我們新會人的會館,特來此地拜個山頭,問聲好。”

那門房聽陳九一口純正的新會鄉音,臉色稍緩,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陳九的穿著打扮,雖然風塵仆仆,卻不像那些剛從“豬仔”船上下來,渾身散發著惡臭的窮苦新客,曉得這幾人不是來打秋風的,便換上了幾分客氣。

“哦,係新會同鄉?咁就自己人啦。”

“這幾位是?”

“是我同生死的兄弟,這位是幫我們帶路的朋友。”

“好,好,都請,都請。”

門房連聲應著,引著幾人進了大門。

門被推開,廳堂正中央,掛著一幅巨大的設色關聖帝君畫像,紅臉長髯,手持青龍偃月刀,威風凜凜。畫像左右兩邊,各掛著一塊黑漆描金的木匾對聯,上聯寫著:赤麵赤心扶赤帝;下聯是:青燈青史映青天。橫批則是四個遒勁有力的大字:“忠義千秋”。

畫像底下,擺著一張寬大的紅木條案,案上供奉著時令的瓜果酒水,香爐裡插著幾炷嫋嫋升騰的線香,一樣都不少,透著一股子莊嚴肅穆的氣息。

底下的台子上有些酒水瓜果的貢品,還有香燭,一樣不少。

條案前是一張八仙方桌,左右兩邊配太師椅。堂中央兩側對稱擺放著四個椅子。

整個廳非常大氣,跟鹹水寨子裡的陳氏祠堂沒什麼兩樣。

“兄弟具體係新會邊度人啊?”

陳九心中激蕩,再次拱手,用新會話報出祖籍,“在下新會縣茶馬鎮鹹水寨人氏。”

“你稍等一下。”

陳九曉得,這是要找人來驗明他的正身了。出門在外,同鄉會館便是根,但這根,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攀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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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後,側廳的布簾一挑,走出來一個穿著靛藍色暗花綢布馬褂,頭戴瓜皮帽的男人。看麵相,年紀不算太大,約莫三十出頭的樣子,臉上帶著幾分精明。

他一進廳,目光便先落在了一旁默不作聲、自顧自打量著四周的梁伯身上。

梁伯雖然衣衫稍舊,但往那太師椅上一坐,脊背挺得筆直,頭戴一頂寬簷氈帽,帽簷壓得很低,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渾身上下卻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壓迫感,竟隱隱有幾分此地主人的氣勢。那人剛要拱手,梁伯卻微微抬了抬眼皮,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坐在對麵的陳九,示意他那纔是今日的正主。

男人愣了一下,轉頭問道,“小兄弟,我也是茶馬鎮人。”

“道光年鹹水寨淹了大半,陳姓好多都遷去司前圩了。”

“陳氏宗祠在曬穀場西頭,門口有對石鼓刻著漁樵耕讀。”陳九直起身,“大水衝垮祠堂那年,阿公把族譜藏在自己胸口。”

男人臉上的笑意多了幾分真心,這是新會陳氏茶馬鎮這一支宗親才知道的秘辛。

茶馬鎮這一支陳姓剩下的人數不多,祠堂就設在鹹水寨。

“你是哪一房的?”

“陳昭是我叔公,“富”字輩,同治二年帶三十船工下南洋。”

“昭公的侄孫?!”

“華字輩陳永福。”他臉上多了幾分敬重,忽然笑了兩聲,說道:“按輩分,我得管你叫一聲叔叔。”

“不敢。”

“陳九,陳兆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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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兆榮兄弟,我帶幾位引薦一下此間主人。”

“館長是江門那一大支的,都算係一家人。岡州會館最早是來淘金的同鄉在此地成立的同鄉會,九年前改為會館。幫著新來的兄弟立足,提供些銀錢支援。”

陳九點點頭,路過走廊旁的房間,看見裡麵有幾個穿著樸素的華工正在按指印,旁邊有賬房先生在冊子上勾畫,還有四個穿著短打的漢子盯在一邊。

“這是走投無路的同鄉來這裡借支些銀錢,年息三成。”

陳永福也不瞞著他,大大方方的說道。

這年月,年息三成確實不高,他沒留意到身後的黃阿貴不屑地撇了撇嘴。

走過幾步,正逢館長陳秉章從後堂轉出。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絲綢外衣,有些富態,跟陳九家鄉的富商沒什麼兩樣。

他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仔細打量著麵前這一行人。走在最前麵的陳九,身形高大挺拔,估摸著也有一米七八左右,在這普遍身材不高的南方沿海地區,已經算是難得一見的高個子了,單憑這副骨架,便足以稱得上一聲“好漢”。

略微落後他半個身位的,是個左腿微跛的老漢,頭上戴著一頂寬簷的舊式西洋禮帽,帽簷壓得很低,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渾身上下卻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壓迫感,讓人不自覺地便想移開目光。

陳九的身後,還跟著一個瞎了一隻眼的小男孩,看模樣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僅剩的那隻獨眼,卻滴溜溜地四處打量著,絲毫沒有半分尋常孩童初到陌生環境時的害怕與怯場,甚至還敢與他對視了一眼。

至於走在最後那個黃阿貴,則完全不值得他多費心神。那人卑躬屈膝,滿臉堆著討好的笑容,陳秉章隻消一眼,便能認出他的身份。碼頭上那些混飯吃的“臭老九”。也不知這等人,是如何與前麵這幾個瞧著便不尋常的人物混到了一處。

雖然來者穿著僅僅稱得上體麵,但舉手投足自有氣場,不容小視。

陳秉章臉上呈現出笑容,接引幾人坐下,安排陳永福泡茶,寒暄了幾句,開始試探。

“幾位是從何處來?”

梁伯率先開口,“從秘魯鳥糞島,剛剛逃出來,想來金山揾啖飯食。”(討口飯吃)

好生硬的語氣!不帶半分客套!

陳秉章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眉頭下意識地皺了一下。他聽得出,對方這是不想細說來曆。看樣子,這幾個人,來路不正,不像善類。他陳秉章隻想在這金山安安穩穩地做生意,不想跟這些來曆不明的江湖人扯上什麼瓜葛。打定了主意,客套幾句,便打發他們走罷。

“陳兄弟初來金山,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隻管說,大家既是同鄉,又係族親,能幫襯的地方一定幫襯一二。”

陳九和梁伯對視一眼,“還真有一件事想麻煩館長。”

“哦,請說。”

不知好歹的泥腿子!

陳九一拱手,說道“我想在唐人街租間院子,不挑位置,清靜最好。能住下七十人。”

陳秉章一驚,放下了手裡的茶杯。

“七十人?”

“陳兄弟我冇聽錯?你話要租一個能安頓七十人的大院子?”

陳九平靜地點了點頭。

陳秉章的眼神在陳九、梁伯和小啞巴身上飛快地轉了幾個來回,心中念頭急轉。

七十人?若都是眼前這幾人這般精悍角色,那可算是一股不小的助力!如今會館的洗衣生意,幾乎已占據了整個金山大埠近半的市場,那些鬼佬早已對此心懷不滿,其他幾家華人會館的人,也一個個眼紅得緊,明裡暗裡,不知使了多少絆子。若是能有這般強人相助,日後就算發生什麼變故,自己也不至於太過被動。

他心熱了不少,親自給幾人添茶。

“陳兄弟,此事我應了,阿福,讓館裡的兄弟幫忙留意一下,有訊息了儘快通知陳兄弟。不知道幾位可有什麼其他要求?”

“如需工作,我也可以代為聯係,洗衣房、餐館、或者街上有家新開的戲院,缺幾個門房,待遇都不錯。”

“會館與中央太平洋公司有契,專薦華工修支線鐵路——抽水隻收三成,比寧陽會館公道兩分,陳兄弟的人也可以安排。”

身後的陳永福有些驚訝,鐵路公司的契不是早就滿了?他還是第一次見館主這麼重視新來的鄉親。

陳九心底有些感激,麵上露出笑容。

“感謝館主好意,我們初來,還不熟悉,等上幾日,我們議定了再來麻煩館主。”

“好說,大家都是族親,漂洋海外,自該互相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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