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我的心聲它想害死我! 登登登,大作出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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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見微不敢再勸,連忙攙扶起哥哥那幾乎冇什麼重量的身體,一步一挪,費力地將他拖向書房。
哥哥的身體輕得讓她心頭髮酸,彷彿一陣風就能吹散。
沈知著幾乎是跌進書案後的圈椅裡,沉重的撞擊讓他悶哼一聲,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他急促的喘息了幾口,強壓下喉頭的腥甜,手指精準地點向書架。
“輯略》!快!都拿下來!”沈見微不敢有絲毫怠慢,手忙腳亂地踮腳去夠。
厚重的典籍帶著陳年的墨香落入她懷中,沉甸甸的像抱了幾塊石頭。
她踉蹌著把這三本大書重重摞在哥哥身前的書案上,“咚”的一聲悶響,激起一片細小的塵埃。
沈知著深吸口氣,彷彿調動了全身最後的氣力,飛快地翻開《翰林舊事》,枯瘦的手指點著其中一頁。
“看這裡!關於前朝大儒論翰林‘以文載道’的論述!這句子寫得極好!記下關鍵詞,‘文以載道,貴在明理,切記時弊,匡扶君德’!記住這十六個字!這就是‘道’的筋骨!”他又迅速翻開《前朝奏議集要》,精確地翻到一篇摺子。
“這篇!講‘國之喉舌’的職責,雖是說禦史,但道理相通!核心是‘言路暢通,上情下達,上意曉喻,如喉舌之運化’!你可以化用過來,說翰林院亦是陛下喉舌,傳達聖意!”最後他拿起最後的《典章輯略》,手指在目錄上快速滑動,然後翻到指定頁數。
“這裡有曆代君王對翰林院職責的訓示彙總,挑些冠冕堂皇、放之四海而皆準、挑不出錯的句子!比如‘代王言而昭法度’,‘秉直筆而存信史’,‘侍君側而獻嘉謨’!這些都是現成的金句!都是你那篇‘心得’骨架上的肉!把它們都剔下來!嵌進去!”“哥……”沈見微看著哥哥蒼白的臉上那層不正常的潮紅,心疼又焦慮,“這些…這些句子我能看懂,可是…怎麼可以把它們拚成一篇‘心得’?而且還要看起來是‘沈知著’自己有感而發、情真意切?這怎麼可能?”“拚!像小時候教你玩過的七巧板!”沈知著語氣急促,“把‘清、貴、近’這三個字當做核心!圍繞它們,把這些漂亮的句子、典故、比喻,通通打散!揉碎!重新組合!用自己的話串起來,不需要多麼高深獨到的見解,隻要邏輯通順,看起來那麼像回事就行!重點是……”他加重語氣,“誠懇!要寫出你對陛下聖訓的‘醍醐灌頂’之感,寫出你對翰林之職的‘敬畏惶恐’,寫出你‘願為陛下分憂、為社稷儘忠’的決心!情感!情感要充沛!就像你剛纔在我床前哭得那麼情真意切、撕心裂肺一樣!把你這份怕掉腦袋的‘恐懼’,給我徹徹底底地轉化為轉化成‘忠君愛國’的激動和‘肝腦塗地’決心!”【誠懇?敬畏?忠君?把怕死……演成忠君?】沈見微在心底反覆咀嚼著這幾個詞,荒誕感如同藤蔓般纏繞上來。
哥哥的話和腦子裡那些華麗的詞句碎片開始猛烈的碰撞、擠壓。
這個念頭是如此的不合理,卻又成了眼下唯一的生路。
她看著哥哥強撐著疲憊不堪的身體,那雙深陷的眼窩裡卻燃燒著灼灼的光,一股強烈的、近乎悲壯的責任感猛地衝上她的心頭。
【拚了!不就是胡說八道裹上漂亮話再猛誇皇帝陛下嘛!為了哥哥,為了沈家,沈見微,爭氣啊!】“哥!我懂了!”沈見微的眼神從最初的絕望慌亂,逐漸沉澱,最後竟迸發出一股孤注一擲的狠勁,“你去歇著!我自己來!”她不由分說地將哥哥按回椅子,自己則像一頭撲向獵物的豹子般衝到書案另一邊。
鋪紙!研墨!提筆!動作一氣嗬成,帶著一股豁出去的蠻勁。
“翰林之職,清貴近密,實乃天恩浩蕩……”她一邊默唸哥哥的叮囑,竭力將腦子裡那些華麗的碎片強行拚湊起來。
“喉舌者,通達上下之要道也。
陛下聖心如日月,其輝光需賴翰林如喉舌宣之於四海,使萬民沐恩如飲甘霖。
微臣以為,為喉舌者,首重一個‘誠’字,誠心體察聖意,誠心傳達民情,如橋梁之勾連兩岸,不可或缺也!”她努力回憶著哥哥點出的“喉舌”之論,生澀地套用。
“陛下今日聖訓,如黃鐘大呂,振聾發聵。
微臣反覆咀嚼,方悟翰林之本,在於‘文以載道’四字。
文非藻飾浮華,而貴在‘明理切弊’;道非玄虛空談,而旨在‘匡扶君德’,襄助聖治。
此乃先賢遺訓,亦為陛下期許,微臣必銘刻於心腑,不敢或忘!”那十六個字的“筋骨”被她嵌了進去。
“代王言而昭法度,秉直筆而存信史,侍君側而獻嘉謨。
此三者,乃曆代聖君明訓,亦為翰林立身之本。
微臣雖駑鈍,然既蒙陛下不棄,拔擢於此清貴之地,自當以‘夙夜匪懈’之精神,兢兢業業,秉筆直書以存信,竭忠儘智以獻言,務求上不負陛下天恩,下不愧黎民所望!”《典章輯略》裡的“金句”也被她搜刮出來。
“翰林之責,重於泰山。
微臣每思及此,常感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唯恐才疏學淺,有負聖托;唯恐思慮不周,貽誤國事。
然陛下今日之訓,如撥雲見日,使微臣惶恐之餘,更生無窮勇氣!微臣沈知著,願以此殘軀,肝腦塗地,竭儘駑鈍,為陛下分憂,為社稷儘忠!伏惟陛下聖鑒!”最後的“肝腦塗地”和決心,被她寫得幾乎力透紙背,帶著一股亡命之徒般的悲壯。
焚香沐浴?不存在的!時間緊迫,沈見微隻揚聲喚來守在外麵的桃紅,讓她打來一盆涼水。
她胡亂地抹了把臉,又使勁搓了搓手,權作是“沐浴”過了。
焚香?她目光在哥哥案上逡巡,一眼瞥見角落裡那個驅蚊用的舊艾草爐。
抓起來,點燃!艾草香升騰的青白煙霧,帶著一股濃烈的草藥氣息,在書房中瀰漫開來。
嗯,艾草香怎麼就不算“香”呢?心誠則靈!煙霧繚繞中,沈見微一邊被嗆著咳嗽,一邊眯著眼,咬著牙,手腕懸空,一筆一畫地奮力謄抄著,力求橫平豎直。
但她沈見微是什麼人?哥哥寒窗苦讀時,她在摸魚遛鳥;哥哥懸腕練字時,她在爬樹翻牆。
除了為了看那些才子佳人的話本子,囫圇吞棗地認了些字,平日裡與文墨幾乎絕緣。
此刻這紙上勉力維持的“工整”,已是她懸梁刺股般努力的結果,每一筆都透著生疏和僵硬。
酉時初,一篇東拚西湊、夾雜著零星從哥哥那裡聽來的真知灼見和大量她自己絞儘腦汁的胡說八道、外加幾處“精妙”引用的“心血之作”終於艱難出爐。
墨跡在宣紙上氤氳開,帶著一股新墨和艾草混合的奇特氣味。
沈見微看著那幾張彷彿重逾千斤的紙,悲從中來,“哥,我去了……”她走到昏沉欲睡的沈知著身邊,聲音帶著哭腔,碎碎念著,如同交代遺言。
“要是妹妹回不來了,記得多給我燒點錢,要金元寶……還有記得燒最新出爐的話本子,要才子佳人終成眷屬的那種…還有醉仙樓的燒鴨、燒鵝,可以的話再幫忙燒份它最新出的炙烤牛舌,還有我最愛的梨花釀,要十年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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