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時墟 第98章 背叛
肯定是晚了。
剛才那道閃電多亮啊,現在天邊滾過轟隆隆的雷聲,像極了周彆的心房崩塌的聲響。
趕他走?
竄回屋子裡戴麵具?
似乎一切都於事無補。
兩人之間有短暫的沉默,天邊又是一聲悶雷,天地間似乎都跟著搖晃。
就聽從裡屋傳出喬如意的嗓音,“周彆?”似有質疑。
周彆下意識“哎”了一聲,轉身過去。緊跟著又聽身後阿壽開口了,“我來給諸位送些酒肉。”
陶薑的嗓音裡透著幾分醉意,笑嗬嗬的,“謝謝阿壽了。”
周彆有了反應,清清嗓子朝著裡屋喊了句,“你們先吃著,我醒醒酒。”
話畢,他轉身過來,麵朝著阿壽,這一次沒用手遮臉。
阿壽瞧見了他的臉,眼裡有好奇,但沒驚懼。
果然是並不意外的。
周彆意識到這點,還在阿壽剛剛很情緒穩定地說送酒菜一事,反應很快,口吻也很淡定。
周彆看著阿壽,目光警覺,“什麼時候知道的?”
阿壽見他眸光不悅,馬上解釋,“哥,我向你發誓,我也是才知道不久,而且也是無意間發現的!”
周彆一把將他推了出去,順勢邁步出來,關上了房門,
阿壽被推了個趔趄,托盤裡的酒菜險些撒了。
他忙將托盤擱置一旁,眼神驚慌,“哥,我說的是真的!我沒騙你!”
周彆也沒有跟他動手的意思,就是覺得自己像是被耍了似的。他這見天戴著麵具,臉都快起痱子了,結果呢?這廝早就知道他的長相。
“什麼時候無意間發現的?”周彆口吻嚴肅。
阿壽趕忙說,“就是昨晚,昨晚你昏倒了,我幫忙把你往屋裡抬的時候……”
當時周彆是戴著麵具,但往回抬的時候麵具就鬆動了。
“哥,是我鬼迷心竅了,我就動了一小下的心思……”阿壽一下給周彆跪下了,一臉緊張。
當時阿壽就在想,我就看一下,輕輕揭開麵具看一下……
於是,他就遵從內心的想法那麼去做了。
看見周彆臉的瞬間,阿壽並沒有太大反應。他隻是納悶,周大哥的臉也沒受傷啊。
非但沒受傷,還十分英俊呢。
就是這張臉吧,看著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見過似的。
等幫著行臨將人都安置好了,阿壽都沒想起來在哪見過那張臉。直到無意間看見銅鏡裡自己的臉,阿壽震驚了。
這不就是周大哥的臉嗎?
不對,這是他自己的臉,周大哥的臉跟他的臉一模一樣。
如果硬要說區彆的話,周大哥能比他白淨不少,他一個店小二,麵板糙得很。
阿壽說,“當時我可震驚了,這世上竟然還有跟我長得……像的人。”
他沒好意思說長得一模一樣,同臉不同命。
見周彆沉默不語,阿壽挺焦急,“哥,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沒有惡意……”
“你起來。”周彆歎了口氣,上前將他攙扶起來。
“我不是怕你有惡意。”周彆說,“我隻是怕你害怕,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阿壽一聽連連擺手,“不會的,我怎麼會害怕?”
周彆打量著他的神情,見他不像是撒謊的樣子,詫異,“真不怕?”
“有何怕的?”阿壽見他沒生氣,心放下大半,語氣也明顯活躍。“我覺得很不可思議,也很神奇。”
說話間他打量著周彆的臉,由衷感歎,“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周彆一歎氣,看來他是小瞧阿壽了,早知如此,他就不用小心翼翼的了。
阿壽說,“哥,你無需戴著麵具,我不怕,而且,”他停頓片刻,看著周彆一臉真誠,“即使彆人看到也不會太過震驚。”
“為什麼?”
阿壽笑了,“哥,你是貴人,我是店小二,咱們命不同,際遇也不同,在外人眼裡咱倆誰是誰一眼就能認出,所以咱倆根本不一樣。”
一番話,似醍醐灌頂。
是啊,就像是他們能輕易認出沈確與高臣的區彆,也能一眼看出誰是雪見誰是陶薑。每個人的生活環境不同,不同遭遇也會造就不同麵部走向,所謂“麵由心生”,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周彆想到這,心情豁然就開闊了。他輕聲說,“阿壽,店小二隻是你的職業,你用以生存的手段,你沒有低人一等,你看,在這件事上你想得就很通透。”
阿壽笑了,“哥,我是粗人,粗人的想法比較簡單。”
周彆說,“你是心胸豁達,豁達之人才能海納百川。”
他又想起高臣。
生於權貴之家,在瓜州這個地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本該是高潔之人,卻容不下一個沈確,一丁點的苗頭就能讓他夜不能寐。
想來雪見也是如此。
接下來阿壽的一句話就點明瞭重點,“哥,我不是心胸豁達,我是什麼都沒有,如果我很有錢或很有勢,或許就會害怕了。”
“害怕被你取而代之。”
周彆思量著阿壽這句話,他沒法判定阿壽有錢有勢了後會不會患得患失,但這世間大多人都會如此吧。
周彆拍拍阿壽的肩膀,“我還是要謝謝你,至少我不用再提心吊膽了。”
阿壽笑眯眯的,“哥,你放心,旁人若要問起那又如何?咱倆這就是老天給的緣分!怕是旁人羨慕還來不及呢。”
周彆一顆心被說得暖呼呼的。
更彆提阿壽還備了酒菜,醬牛肉是店裡的主打,這陣子他是沒少吃。阿壽也知他愛吃,有事沒事就給他弄點吃。
周彆由衷說了句,“謝謝兄弟。”
一句“兄弟”讓阿壽的麵容變得激動,與此同時眼裡的情緒也變得複雜。
“哥……”
周彆抬眼看他。
阿壽抿了抿嘴,反身將托盤拿起,“牛肉是今天新醬的,還有這酒,是大行首他們都愛喝的,你們嘗嘗。”
周彆眉眼爽朗,“早就聞到這酒香了,阿壽,你就是我肚子裡的蛔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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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人喝得酩酊大醉,橫七豎八地都在主屋裡不省人事。
夜過九時,二更天。
街上隱約傳來敲鑼聲,咚、咚……更夫的嗓音慢悠悠的,關好門窗、防火防盜。
雨聲還未停,襯得更夫的聲音時遠時近。
茶肆大門緊閉,從外麵看不出端倪來,一切都處在巨大的平靜中。
可平靜背後是波濤詭譎。
整個後院被包圍了。
裡三層外三層。
有帶刀護衛,還有商隊的人。
大行首手持火把站著眾多護衛前,與他並行而站的是高臣。
雪見沒被驚醒,天未黑時,丫鬟們便依照家主的囑咐熏了香,雪見睡得香沉。
高臣給了身旁護衛一個眼神。
護衛二話沒說一把薅過阿壽,阿壽沒站穩一下跪地上。
高臣居高臨下看著他,麵色肅穆,“照做了嗎?”
阿壽瑟瑟發抖。
護衛踹了阿壽一腳,“問你呢!”
阿壽顫抖著點頭,“照、照做了。”
高臣朝旁一伸手,身邊護衛將劍遞到他手裡。他持劍,鋒利的刀刃一下抵在阿壽的脖子上。
阿壽嚇得臉都白了,嘴唇直顫,一動都不敢動。
高臣冷言,“他們沒懷疑?”
阿壽不敢搖頭,斜乜著脖頸上的劍,汗如雨下。“沒、沒有,他們沒懷疑我。”
高臣冷笑,“你知道背叛我的下場。”
阿壽緊張地直咽口水,“小的豈敢……他們中那個姓周的客人與小的交好,十分信任小的,小的早就將迷藥放進肉裡、酒中了,小的也是眼睜睜看著他們吃喝的。”
高臣挑挑眉,“他們六人之中隻有兩人沒戴麵具,其他四人的長相你見過了嗎?”
阿壽剛要搖頭,但想到劍在脖上,便緊張地抬手擦汗。“小的隻見過周姓人的長相,其他人的並未見過。”
“長什麼樣?”高臣冷聲問。
阿壽忙指著自己的臉,“他、他就跟小的長得一樣。”
“什麼?”高臣微微一怔。
轉頭看大行首,大行首也顯得很驚訝,他上前一步,將火把湊近阿壽的臉,“確定?”
阿壽,“是……二位貴人若不信,他、他們都在裡麵,驗證便是。”
大行首直起身來,壓低嗓音對高臣說,“現在想來,小女當時並未看錯,那人長得一定是跟郎君長得一模一樣,這幾人戴麵具就有跡可循了。”
高臣眼神淡涼,從鼻腔裡逸出一聲冷哼,隨即撤回了劍,“我倒是想看看那個野種的臉,是否真跟我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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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闖進來時,六人果真是毫無知覺。
癱軟在床上的,趴在桌上的,還有直接躺地上的。酒菜吃剩得不多,尤其是阿壽後來送來的醬牛肉和純釀。
高臣冷笑著對阿壽說,“沒想到啊,你深得他們的信任。”
阿壽雙腿都在打顫,“小的不敢忤逆高郎君,一切都以郎君為重。”
高臣身邊的護衛喝聲,“算你識相!”
話音剛落,就聽一人驚呼,“家主!這、這……”
大行首抬眼一看,是他的手下,正指著趴在床沿上的女子滿臉驚愕。
快走幾步上前,大行首這麼一瞧,也瞬間愣住。高臣跟在身後,在瞧見女子容貌後,先是驚愕,隨即就恍然大悟。
他笑,“怪不得我見她眼睛極為熟悉,她果然是跟雪見長得一模一樣。”
話畢,高臣踱步上前,伸手就要摸陶薑的臉。
被大行首一下攔住,“高郎君要作甚?”
高臣眼裡閃過一抹不自然來,收回了手,“聽聞外麵的人慣於易容,我隻想看看此女的臉皮是否真跟雪見的一般無二。”
大行首盯著高臣,“小女對高郎君可是一往情深,還望郎君信守承諾。”
“那是自然。”高臣微笑,“雪見與我高家有恩,我待雪見的真情天地可鑒。”
大行首微沉的麵色這才緩和了不少。
高臣下意識又看了陶薑一眼,視線又滑到她身邊的喬如意臉上。
二女著實絕色。
但很快,高臣也變了臉色。身邊的護衛將趴在桌上的沈確給翻了過來,一張臉就被燭火照得清晰可見了。
這一眼,可著實嚇壞了高臣。
就跟剛剛大行首瞧見陶薑的長相時是一個反應,隻不過高臣眼裡的驚恐多過愕然。
他盯著沈確的臉,竟連連後退了兩步,嘴裡喃喃,“這……不可能。”
是啊,大行首也覺得這太不可能了。
剛剛的女子因裝扮和眉眼間的神色,還能跟雪見相差出個一二來,可眼前這男子跟高臣就是一個模子下來的,就連鼻間淺痣的位置、大小都一樣。
也怪不得高臣會這般驚悚。
護衛在身後托住了高臣,這才避免他可能癱軟的可能。良久後高臣指著沈確,手指都在顫,“蠟燭靠近些……”
護衛上前,手持蠟燭湊近沈確的臉。
就是湊得太近了,近到高臣都忍不住道,“彆燒到臉!”
話畢反應過來,又不是燒他的臉。
可這張臉就這麼看著,真真像是看著自己似的。
大行首感歎,“這世上竟有如此相像之人,若此人站在高刺史麵前,怕是高刺史也辨認不出來吧。”
高臣聞言,眼神陡然變得狠戾。他深吸一口氣,緩步上前,借著燭光細細打量著沈確的臉。
越看就越是毛骨悚然。
“你!”高臣竟覺得後背都冒汗了,問貼身護衛,“這張臉,跟我一般無二?”
護衛其實也覺得瘮得慌,尤其聽高臣這麼問,說實話吧,唯恐主子拍案一怒,不說實話吧,明眼人都看得出。
“說!”高臣一聲喝。
護衛哆嗦了一下,決定實話實說,“此人確、確實同郎君您長得一般無二。”
“他若是穿上我的衣衫,你們能認出否?”高臣又問。
幾名護衛也不敢隱瞞,都紛紛搖頭。
認不出是兩人。
高臣覺得陣陣寒涼之氣襲來,盯著沈確如同盯著洪水猛獸。他緊張地嚥了一下口水,呼吸急促。
大行首走上前,低聲,“此人留不得,之前郎君為難過那女子,此人當時不就出現在高府嗎?”
高臣一激靈,“你的意思是……”
“你抓他們的人,他們勢必不會善罷甘休。”大行首低語,“那此人不就是攻擊高郎君的最好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