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時墟 第128章 你死了怎麼辦呢
有關這個話題,他們曾經聊過,喬如意雖說也勸說過,卻沒今天這般神情。
堅定、決絕。
眼神裡蘊藏的是勢不可擋的力量。
這一刻行臨知道,她完全清醒了。
“我已經說過——”
“行臨,我見到了曹祿山。”喬如意打斷他的話,冷靜地補上句,“在九時墟,他違約之後。”
行臨眸光一震。
這著實不易,向來冷靜的男人能因一句話變了臉色。
他看著她,眼神裡有明顯的不可思議,“你進了曹祿山的無相祭場?”
果然,跟她想的一樣,在九時墟每個違約者都有屬於他自己的無相祭場。
他們因執念墜入無相祭場,執念人人不同,人人的無相祭場也就不同。
像極了地獄。
人心各異,看到的地獄也就各異。
“是。”喬如意承認。
行臨的麵色顯出幾分凝重,他說,“如意,但凡能進入無相祭場的都不要相信,他們會蠱惑人心為他們所用。”
喬如意與他對視,“你都不問一下曹祿山想要我為他做什麼?”
“不管他要你做什麼,你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就好了。”行臨低聲說。
喬如意,“他請我救他。”
行臨微微一愣。
不知是因為喬如意的直截了當還是沒料到曹祿山會是這個請求,稍許才恢複如常,“你接觸過遊光,遊光為執念所化尚且能惑人心神,更何況操縱遊光的違約者?”
他低歎,再開口時聽著語重心長了。“如意,你能感知遊光,能進入到許願人的幻境,這隻能說明你與九時墟有緣。真正的無相祭場堪比無間地獄,我不希望你捲入其中。還是那句話,不用相信曹祿山,他為了能逃出無相祭場,必然會謊話連篇。”
喬如意靜靜地看著他,麵容平靜又蒼白,唇色照比原本淺淡了些,可病容之下也幾多嬌媚。
見她不說話,就隻盯著自己瞧,行臨一時間心裡沒了底,抬手就輕掐了一下她的臉,“我說的話聽見了沒有?”
喬如意也沒躲,抬眼與他對視。行臨一時間哭笑不得,鬆了手,“想什麼呢?”
“行臨。”她低低開口,“你平時不會苦口婆心。”
行臨的身子微微前傾,眸裡似有笑意。“我是擔心你上當受騙。”
喬如意眉心微蹙。
“你看,你已經受曹祿山的影響了。”行臨薄唇微微抿了抿,繼續道,“雖然你很聰明,但麵對曹祿山這隻老狐狸你畢竟年齡小,稍不注意就會被蠱惑。”
喬如意斂眸笑了笑,這人,什麼事都能歸結於她年齡小。
“你說的蠱惑之言,也包括你一旦誅殺遊光將視為違約?”
行臨上揚的嘴角有微微的緊繃。
“曹祿山說的?”
“我寧可信其有。”喬如意一瞬不瞬看著他的臉,“九時墟店主一旦違約會怎樣?”
行臨似歎息,“如意,店主並沒有違約一說。”
“曹祿山不會蠢到以為我不會問你,所以關於這點,可信度很大。”喬如意不是個好糊弄的人,思維很縝密。
行臨想了想,“九時墟的店主百年一選,所以店主不能出事,否則九時墟在管理上出現空擋就很麻煩。”
他抬眼,眸光深邃淡然,“九時墟的確規矩多,但從來都不是用來約束店主的。”
喬如意遲疑。
這番言辭倒也是有根有據,就是……她打量著行臨,萬一他說謊呢?
可轉念一想,他有必要跟她撒謊嗎?他誅殺遊光自有他的目的,就算真有危險,是她該操心的嗎?
冷靜下來想,她一味地去追問誅殺遊光的後果,是不是已經僭越了?
理智告訴她,的確是不該過問的事,可心底總有個聲音在說,行臨會有危險,會有危險……
這個聲音,是她被蠱惑了還是出自本心?
“如意。”
行臨喚她。
喬如意驀地反應過來,一頭撞進了他似笑非笑的視線裡。
就聽他問,“你在擔心我?”
喬如意的心忽悠一下,喉嚨竟癢了,忍不住輕咳兩聲。行臨看著她,似有揶揄之意。
“同行這麼長時間,擔心你也正常吧。”她狡辯,“之前我也說過,換成是周彆或者沈確,我也會擔心。”
想了想又道,“朋友間的關心,不行?”
之前是無意間有過這類對話,她嘻哈打趣,他笑笑話題也就過了。
可今天行臨聽了這話並不打算當玩笑話,聽聽就算了。他眼裡雖有淺淡笑意,可也有一針見血的鋒利和咄咄逼人。
他說,“你不用時刻提醒我,你有未婚夫的事。如果我想,薑承安根本構不成威脅。”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喬如意又不是個傻子。行臨平日裡寡語,可往往一開口就往人心窩子裡戳,向來都是一語中的,見血封喉型。
像是現在,喬如意覺得自己被他逼到了懸崖邊。兩人幾乎是呼吸交纏的距離,她窺得見他眸裡深處的幽暗,又似有隱隱的克製。
“所以,”喬如意微微一笑,“你不想。”
行臨薄唇一抿,幾乎成線。喬如意就這麼看著他,忽然就覺得這麼逗他挺有意思,她還特意看了看他耳根紅沒紅。
好吧,她承認自己是有些惡趣味。
不想,行臨沉默了許久,從牙縫裡咬出幾個字,“誰說我不想?”
一步步就將彼此的關係往曖昧的邊緣裡逼了。
“但是你行臨行得正坐得端,做不出挖人牆角的事。”喬如意不著痕跡地將後路給堵死了。
還是要理智的。
雖說,連她都感覺到自己的心思開始恍惚,更彆提每每看見行臨時她會心生歡喜,哪怕就隻是瞅見他的身影,她便會莫名覺得安全踏實。
她的算盤沒打明白。
行臨聞言忽然嗤笑,是顯而易見的不屑,他盯著她的臉,接下來的話說得大膽直接——
“巧了,我這個人還真沒什麼操守。”
喬如意呼吸一滯。
“你不肯麵對現實,我今天就好心點醒你。”行臨微微眯眼,凝視她,唇含微笑,接下來一番話說下來卻字字鋒芒。
“薑承安根本不可能活著,你就死了心吧。”
“你親眼看見了?”喬如意皺了眉頭。
行臨嘴角的笑意斂收,眼神轉暗。這一瞬的變化看在橋如意眼裡,倏然就覺得後背一涼。
“他一個連九時墟大門都找不到的廢物,有什麼本事能在茫茫大漠裡活下來?”行臨此番話說得毫不客氣。
“你——”喬如意很難得被氣著了,一時間又覺得臉麵無光,畢竟是自己的未婚夫被這般數落。
她抓起枕頭,照著他身上打下去,邊打邊說,“行臨!你嘴太欠了!道歉!”
行臨沒躲,枕頭打身上能有多疼?捱了兩下後伸手一把按住了枕頭。
好在這枕頭不是瓷枕,都因大家真不慣硬枕,所以宅院裡備的都是布枕。雖說比瓷枕柔軟,可重量不輕,喬如意這兩下枕頭掄下來,已是氣喘籲籲。
體力明顯還沒恢複。
枕頭兩角又被行臨按住,搬不動,乾脆攥拳想打,沒打成,手腕又順勢被他控住了。
“向薑承安道歉?”行臨冷笑,“他有讓我朝著他道歉的本事嗎?”
喬如意一股火湧上來,平日裡都是挺冷靜的人,也不知是怎麼了能聊到劍拔弩張的地步。
雙手動不得,情急之下身子朝前一探,照著行臨的脖子就咬下去。
行臨沒料到她還能咬人,猝不及防的,疼得悶哼一聲,一把將她拉開。
倒也沒說下死口,但留了紅印在行臨的脖子上。
“喬如意。”行臨皺眉,低喝,“為了薑承安你咬我?”
“我怎麼就不能為了薑承安咬你?”喬如意反問。
一下把行臨給說得沒詞了,盯著她,臉色冷沉沉的。
喬如意的臉色也沒好看到哪去,更沒有咬了人占上風的喜悅。相反,她額頭滲出冷汗,嘴唇也在抖,煞白的一張臉。
行臨瞧出不對勁來,忙湊近伸手來扶,“哪不舒服?”
喬如意坐不穩了,渾身的力氣像是瞬間被抽走了似的。“行臨……你有毒吧?”
行臨見她這樣本來挺擔心,又懊惱自己剛剛激怒了她,不想她能問出這麼一句話,一時間被氣笑了。
“對,我有毒,我是河豚。”他扶她躺下,“休息,不準說話了。”
喬如意也沒力氣回懟了,躺下後就覺天旋地轉的,渾身還一陣陣寒冷,像是沾染了那場夜雨的雨氣。
恍惚間行臨像是走了,她想叫住他,又無力開口,隻能在心裡直罵人,好你個行臨,就這麼走了太不仗義了。
腹誹呢,迷迷糊糊間又看見行臨折回來。
端了隻瓷碗。
他坐床頭,單臂撈她入懷。她靠著他,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聲,身上的寒涼感在逐漸消散。
“張嘴。”
男人低低的嗓音落下來的同時,也微微低臉,她的額頭就貼上了他的臉頰。
肌膚相貼,氣息也似藤蔓交纏。
喬如意微微張口,瓷碗輕抵紅唇,溫熱的液體滑落入喉。她皺緊眉頭,抬手就要撥碗。
順勢被行臨按住了。
他低聲哄勸,“喝了就好了。”
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倒是不難聞,就是淡淡的草藥味,但入口苦,喝下去要緩上大半天。
落在平時,就算再苦的藥喬如意都不帶眨眼的,哪怕裡頭放了黃連,那她都是衝著啞巴的標準來喝藥的。
這次是真破防了。
一張臉皺得跟核桃似的,好不容易喝完,就跟走了一趟慎刑司。
她聽見行臨在低笑。
眼皮沉得也不想睜,喃喃,“我知道你想笑話我,笑吧……”
行臨將瓷碗擱置一旁,低頭看著懷裡的她,想說他並沒笑話她,但瞧她昏昏欲睡的模樣也就罷了。
這個時候解釋個什麼勁兒呢。
將她扶躺好,被子再度蓋好,見她額頭不再冒汗,眉心也微微有了舒展的跡象,心裡的擔憂才散去。
剛要收回手,衣袖就被她拉住。
就輕輕那麼一拉,沒什麼力氣,卻將他拉住了。
他低頭看著衣袖上的手,用“柔弱無骨”這四字來形容真是恰到好處,很難想到,這麼小的手,當初卻能把沈確的人打得鼻青臉腫。
“行臨……”喬如意喃喃。
行臨探身下來,“嗯?”
喬如意合著眼,像是強撐著意識,但又像是夢囈。“彆殺曹祿山了……”
行臨眉間怔意,都這個時候了還想著這事兒呢。
又聽喬如意輕語,“萬一,你死了怎麼辦呢……”
行臨渾身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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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喬如意睡穩了後,行臨才離開了房間。
沈確就在他房間裡候著呢,行臨推門進來,茶香四溢的,沈確就坐在嫋嫋的茶煙裡,跟修行者似的。
行臨一點都沒驚訝他能來,料到了。
沈確煮茶的功夫一般,行臨踱步上前看了一眼茶案,純粹是一把生茶扔茶簋裡,炭火直燒。
白瞎一盞好茶了。
沈確反客為主,慵懶斜靠貴妃榻,一偏頭瞧見了端倪。
“什麼情況這是?”他笑著指了指脖子。
行臨也看得重開一盞茶,坐下來,執起茶勺從茶簋裡舀了茶。
“情況不是一目瞭然嗎,還問。”
沈確一下坐直,驚訝,“你不會又把她給強了吧?”
行臨冷眼一瞥。
沈確忙該口風,“我是想說,咱們是新時代新青年,做人做事還是要與時俱進,現在可不興強取豪奪那一套了。”
行臨沒搭理他,執杯輕呷一口茶。沈確湊上前,又仔細打量著行臨脖子上的紅痕。
行臨沒躲沒避,就任由沈確琢磨他的脖子。冷嗤,什麼癖好?
沈確嘖嘖兩聲,“這咬的……喬如意牙挺齊啊。”
“看夠沒有?”
沈確笑問,“怎麼就咬上了呢?喬如意多冷靜的姑娘。”
行臨淡淡回答,“我罵薑承安了。”
“啊?”沈確愣了一下,隨即道,“你沒事兒罵他乾什麼?這不沒事找事嗎,又不是不知道他和如意的關係。”
行臨將手裡茶杯重重一放,“什麼關係?”
沈確一臉無語,“你這麼聊天就沒意思了,你不想人家有關係,事實上那倆人就是有關係。”
行臨冷笑,眸底陰鷙毫不遮掩。“他也得有命活著才行。”
沈確一聽這話,坐上前,“你跟我說實話,薑承安有沒有進過九時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