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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時墟 第129章 我沒忘,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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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臨目不斜視,“你想說什麼?”

沈確嗬笑,“倒沒什麼想說的,就是在想一個問題。你說一個人進了無人區,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這是挺費解的啊。”

“無人區那麼大,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也很正常。”行臨又是雲淡風輕的姿態。

沈確光是看著他笑,也不說話。行臨抬下巴朝著茶簋示意,“你自己煮的茶,不喝嗎?”

沈確抬手從碟子裡拿了隻茶果子,“我對我的茶藝很瞭解。”

又道,“堂堂九時墟店主,真心想找一個人,也沒那麼難吧。”

前年黑沙暴席捲瓜州,多少人死得死傷得傷,下落不明的更是大把人,結果他不還是如數地把人從戈壁灘深處給帶回來了?

行臨聽出他話裡話外的意思來,口吻風輕雲淡,“黑沙暴說到底跟九時墟有關,我若不出麵,怕是九時墟的秘密就會被人尋摸出個苗頭來。薑承安的失蹤,跟黑沙暴有沒有關係另說,我沒必要為了一個人耗神傷財。”

沈確點了點頭,“你這藉口找得好。”

行臨不怒反笑,“我倒是希望他能進九時墟。”

“他要是進九時墟會怎樣?”沈確十分好奇地看著行臨,問。

“他進九時墟?”行臨微微挑眉,連帶的眼尾都染上譏諷之意,眸底卻暗藏了幾分肅殺氣。“他真有本事進,我就能讓他生生世世出不得九時墟的大門。”

沈確觀他神色,心裡明鏡他沒打誑語,嘖嘖搖頭,“可能是這段時間你表現得很良善,我都差點忘了狠辣冷鷙纔是你的本色。”

“我可以理解成你在誇我。”

沈確兩口吃完了手裡的果子,笑說,“這不就叫做情人眼裡出西施嗎,就算是你壞的一麵,在我眼裡那都是光芒萬丈。”

行臨眼皮微微一抬,“吃錯藥就回去躺著,等藥勁過了再出來。”

他又新開了茶團,拿起一旁的茶刀,擇了一處芽葉有明顯縫隙,刀身斜插入茶餅的平行茶葉層,手腕向上一抬刀柄便取下數克茶葉。

沈確見他有新做茶的打算,忙說,“這點茶葉哪夠,多點,彆摳門。”

“這是貢茶,數量少得很,被你浪費了不少。”行臨說了句。

他刻意不去看茶簋裡鋪了一層遇水而展的茶葉,不心疼是假的,都在滴血呢。

沈確這個敗家的,一整個茶團扔茶簋裡煮了。這裡的茶團沒經過現代工藝,所以做不到小而精緻。

白白浪費了。

沈確不以為然,“貢茶而已。”

行臨瞥了他一眼,這口氣可真是不小。

“我的茶不是用來聊閒,你來找我,還是為了誅殺曹祿山的事吧。”

“我知道勸不了你,尤其是如意目前的狀態。”沈確收了嘻嘻哈哈,言歸正傳,“我隻想知道,是不是隻有誅殺遊光這一條路?”

“誅殺遊光,一勞永逸。”行臨拿過纏枝彩繪青瓷茶銚煮水,一小塊茶球慢慢炙烤,舉手投足是行雲流水,說出的話卻字字果決。

“我覺得……”沈確遲疑,竟吞吐了。

行臨眼皮微微一抬,掃了他一眼,便將烤好的茶球投入茶銚之中。

這裡喝茶講究,一套茶戲下來費不少功夫,又配以鹽、薑、棗等增加茶的口感。雖說他們一行人經常去心想事成茶肆喝茶,但還是習慣了衝泡方式。

所以行臨此番就是三衝三泡,比不得這裡達官貴人的繁瑣講究,又極好發揮了茗茶的口感。

沈確思量了好半天,末了還是直截了當了。“如意的情況目前看還好吧,或許沒你想的那麼嚴重。”

行臨挑起茶銚,反問他,“在你眼裡,怎麼樣纔算是嚴重?”

他以沸水淋壺,輕描淡寫地繼續道,“你可以換個人想象一下,如果陶薑是如意現在的狀態,你會怎麼做?”

沈確的臉色一下變得不自然,“提陶薑做什麼?”

“你說呢?”行臨似笑非笑。

沈確清清嗓子,“談正事。”

“我一直在說正事,就是打了個比方,你慌什麼?”行臨邊泡茶邊笑說。

沈確不正麵應對,探身上前,“哎,茶好了吧,來一杯。”

多年朋友,行臨豈會看不穿他的心思,笑了笑也沒想戳破,一杯熱茶不疾不徐放他麵前,“來,壓壓驚。”

沈確條件反射,“我壓什麼驚?我哪驚了?”見行臨眉間似在藏笑,他敲了敲茶案,“在說你的事呢,彆往我身上扯,彆轉移話題!”

行臨倒了茶,“去年瓜縣那場黑沙暴就是由曹祿山的執念引發,雖然我將其收回了九時墟,但今年的黑沙暴又如約而至,說明曹祿山的執念已經相當深了,不做了斷不行,這是其一。”

他緩緩倒出原因。

“其二,如意能感知遊光,遊光趁此機會將我們拉至幻境,想出幻境,唯有誅殺遊光。”

沈確硬是將茶水喝出了湯水的感覺,滋溜滋溜的。他思量了好半天,然後抬眼看行臨,意味深長地打量。

“我要是剛認識你那會兒,就真信了你這番話了。你是九時墟店主,這是曹祿山的幻境不假,同時也是九時墟的幻境,你想帶著我們走出去很難?”

沈確毫不客氣,一針見血,“說到底你還是因為她。”

行臨笑了,輕呷一口茶,“沈確,你是老年健忘?一開始我就沒否認是因為她。”

沈確被氣了一下,“跟我玩死迴圈是吧?就算她被曹祿山影響會怎樣?隻要能回去,咱們可以慢慢想辦法。”

這一次行臨沒再把陶薑扯進來,“遊光蠱惑人心,這是慣用的伎倆,尤其還是在它的幻境裡,即使回去,如意的情況隻會越來越嚴重。”

他慢慢轉著茶杯,“這裡是曹祿山的幻境,是他毀約的開始,在這裡誅殺他最合適。”

沈確喝不下去茶了,茶杯放下,盯著他問,“我隻想知道最壞的結果。”

行臨輕笑,“這種悲觀勁可不像你。”

“換做旁人,我也不用這麼悲觀。”沈確皺了眉頭。

行臨倒茶的動作微微一滯,但很快就恢複如常,睫毛斂下遮住眼眸深處的動容。

房裡陷入短暫的靜謐,唯有冉冉茶香。

良久,沈確低歎出聲,“行臨,我雖然沒有一直陪著你,但很多事我也記得。她終歸會忘了的,你又何必把自己逼上死路?”

行臨聞言,麵容清淡如水,眼裡的波動已消散。他抬手給沈確撥了塊茶果子,半天才道,“我沒忘,就可以。”

“行臨你——”

“沈確。”行臨輕聲打斷他的話,“這條死路不是現在纔出現的,它早就在。”

等著我一步步踏上去。

沈確手裡的茶杯沒拿穩,晃動了一下,茶水濺出了些。明明是燙了手指,心底卻像是寒流灌入,瞬間血液都涼了。

他抬眼看向行臨,顯得有些激動。

行臨被他的樣子逗笑,嘴角微揚,“你早知道我將會是什麼結局,這麼激動乾什麼?”

沈確攥著茶杯,呼吸加促了些,若仔細瞧,他眼尾還隱隱藏著一抹紅。行臨見狀,低歎一聲,抬手為他倒了茶,“彆矯情,我不習慣。”

沈確彆過臉,好半天才壓了心底的滯悶,故作輕鬆,“誰他媽矯情了?沒你,我活得更好!”

行臨抿唇淡笑,沒說話。

他知沈確,沈確也知他。

他知沈確的字字違心,沈確知他的句句肺腑。

沈確說完上番話,心裡仍舊不是滋味,良久後說,“說不定還有彆的辦法,你看像是這次的經曆,以前不就沒有過嗎?”

行臨低笑,示意了一下,“喝茶吧,涼了。”

-

喬如意又昏昏沉沉睡了好久。

至少她是這麼覺得的。

迷迷糊糊中看到了很多人。

有陶薑,進出她的房間,在她床邊坐了好一會兒,好像還叫她的名字。

還有周彆、魚人有和沈確他們,像是都挺緊張的。

行臨沒喚她,就在床邊坐著陪她,時不時還會摸她的額頭,大手溫熱有力量。

她生病了?發燒嗎?

之前喝了行臨端來的不知道是草藥還是什麼的東西,難喝歸難喝,但喝下去沒多久身體就不寒涼了,倒是舒服。

就是醒不過來。

眼前光怪陸離的,有螢火蟲般的光亮在浮遊。

是散遊嗎?

那她到底在行臨的宅院還是在九時墟?

一襲月白色長袍的男子又出現在她眼前,傾身下來時,鴉青色長發傾瀉而下。

那張臉籠在散遊的光亮裡,她努力去看,從穿著打扮上看像危止,但那眉眼又像行臨。

看不清晰。

喬如意試圖抬手去碰。

手指的感覺在這一刻顯得麻木,明明像是摸到了,卻是感覺不出什麼來。

有聲音在她耳邊痛苦喃語,“求你,救救我吧。”

“我不想深陷執念之中了,太痛苦了,請你救我……”

是曹祿山。

喬如意張了張嘴巴,竟能開口說話了。

“你想我救你,我要如何救得了你?”

曹祿山低聲呻吟,“我這一生被執念所困,如今又被執念所害,唯有讓我實現柔孃的遺願,執念方能解除,我也便解脫了。”

喬如意,“若我不救呢?”

曹祿山,“難道你想一直待在幻鏡裡?還有行臨,你就真相信他誅殺遊光會毫發無損?”

“他會怎樣?”喬如意追問。

曹祿山笑了。

笑聲從四麵八方來,如冷風過耳。

“曹祿山,你說話!”

“你……”曹祿山才剛開口,突然就聽他慘叫一聲。

那聲音聽著駭人得很,像是生生被人剝皮般的痛苦,聽著就不寒而栗。

歇斯底裡的慘叫似乎維持了很久,喬如意想追著聲音去找曹祿山,可身體動彈不得。

也不知過了多久,曹祿山又開口了。

這一次他氣若遊絲,斷斷續續,“危止,你……強行進入無相祭場濫用私刑,你……會遭報應的!”

喬如意看不見,聽著曹祿山這麼說,心口就一陣緊過一陣,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難過,痛苦宛若萋草般在心底蔓延。

她再次感受到了曹祿山的情緒。

悲痛、絕望,又多了憤恨。

“曹祿山!”她喊。

曹祿山沒有回應了。

喬如意覺得自己像是在迷霧裡,動彈不得,想再去喊曹祿山,竟喊不出來了。

一陣錐心之痛猛地襲來,手指頭像是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

狠狠咬的那種,鈍疼感迅速化開,疼痛感刺激了她。

喬如意驀地睜眼,如溺水之人終於尋得了空氣,胸膛劇烈起伏,呼吸急促。

“醒了?”

男人低低的嗓音落下來。

安靜又有關切,不急不躁,讓人心生安穩,讓她冷不丁的就想起下雪的冬夜,雪花悄無聲息地落在庭院的鬆枝上,叫人心生歡喜。

喬如意一瞬不瞬看著坐在床邊的男人,他拿了帕子,探身為她擦拭額頭的細汗。

見她睜眼了也不說話,他壓臉低笑,“就算你真覺得我好看,也不用看傻眼這麼誇張。”

是行臨?

見她發著發著呆就開始皺眉了,一臉好笑,“想什麼呢?”

喬如意盯著他盯著好半天,才喃喃,“我好像,看見危止了。”

沒戴麵具的危止。

雖然散遊光亮耀眼,他的臉陷在光芒裡,可她還是能夠確定他是沒戴麵具。

行臨微微一怔,眸裡躍過一抹晦澀不明。喬如意睜著大眼睛,因迷惘,眼裡似掬了清泉。

她下意識伸手。

纖細的手指一點點湊近行臨的臉。

行臨沒躲沒避,任由她的手指覆上他的臉。喬如意努力去回憶,那一場鏡花水月中到底有沒有摸到為止的臉。

行臨抬手控住她的手腕,沒讓她繼續亂摸下去,心裡很早時候落下的火種又在烈烈而燃,每一次他要花上好一頓功夫才能克製心底的渴望。

“有傷口彆亂動。”他低低落下句,起身離開。

喬如意的目光落在手指頭上,這才發現有道血口子,怪不得剛剛那麼疼。

再看升卿,雖沒動彈,但瞪著倆眼珠子看著她呢。

剛剛是升卿,將她從混沌的意識裡拉了出來。

這下喬如意也就完全清醒,掙紮著坐起。渾身還是軟綿綿的,好像比之前還要無力,險些栽倒。

幸好行臨去而折返,及時一把撈住了她,順勢坐下攬她入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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