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時墟 第154章 輪到你了
行臨湊近她,也在她耳邊低低落下一句話,喬如意合著眼隻是輕笑不語。
他不確定她有沒有聽到,低低笑了笑,調整了適合她窩靠的坐姿,輕聲,“睡會兒吧。”
喬如意還真沉沉睡去了,毫不顧忌地將行臨當成了人形抱枕。
車廂安靜,包括曖昧的氣氛,也都沉浸霓虹如流的夜色裡。
行臨保持著一個姿勢不動,低頭看向懷裡女子時,眼神柔和似水。
代駕小哥很敬業,要到地址後就全程不做打擾,但還是忍不住看了看後視鏡。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從他這個角度看,這倆人對彼此的喜歡都昭然若揭了,差的就是捅開窗戶紙的那一刻。
代駕小哥感慨,果然啊,男女的曖昧期最是耐人尋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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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如意突然醒來時,窗外還是黑著的。看了一眼手機,淩晨兩點半。
她幾乎沒有起夜的習慣,尤其是到了西安,她睡眠質量更是好得很,每天工作量飽和,小院又安靜,白天蟬鳴晚上蟋蟀叫的,修身養性,沾枕頭就著。
她在床上坐了一會兒,想了半天纔想起白天是見了行臨的,之後呢?
竟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喬如意完全失去睏意,起身穿好拖鞋出了臥室。客廳被月光洗得乾淨,似乎暑氣都散了不少,清涼得很。
她倒了杯水,喝了幾口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水沒問題,都是淨水器過濾的水;斜對麵的房間也沒問題,陶薑在裡麵睡覺;屋中的擺設更沒問題,肉眼可見都是她熟悉的。
那哪裡不對勁?
喬如意放下水杯,環顧四周。
冷不丁的,想到了一個關鍵。
沒有蟋蟀叫!
還有樹葉被夜風吹動的沙沙聲、鐘表一格一格跳動的聲響,等等一切該屬於夜間的聲音都沒了。
喬如意一激靈,這不是一個正常夜晚該有的情況。
房門卻在這時陡然被開啟,嚇了喬如意一跳。
回頭一看,竟是魚人有!
他站住門口,推開了門卻不進來,就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正中間的線上,月光似線,映亮了他一半的身子,乍一看他就是一半在屋裡一半在屋外。
喬如意看清是他後暗自鬆了口氣,與此同時愕然。“你怎麼來了?”
還在這個時辰?
魚人有沒說話,還是徑直站著。
喬如意察覺出不對勁,陡生警覺。她微微眯眼,“你不是魚人有!是誰!”
說話間她下意識去摸刀,刀子自是不在腰間。她抬手腕,升卿竟也不見了。
周圍漸漸詭異氣氛。
就連屋外的月光都漸漸變得稀薄,逐漸被陰沉沉的黑暗取代。
魚人有意外的,緩步進了屋。
喬如意趁機後退幾步,猛地去撳燈開關,啪地一聲響過後,客廳的燈沒亮。
魚人有站住客廳中央,沒再往前走,卻緩緩開口了,“祖宗,你來看看,看看我……”
客廳燈不亮,隻能藉助窗外的光,魚人有整個人都罩在暗影裡,朝著她伸出胳膊。
“你看看我,我的胳膊很疼……”
喬如意沒上前。
她現在能肯定的是,就算對方是魚人有,那他此時此刻也一定不正常。
魚人有卻一個勁兒在求救,“幫幫我,我好疼啊……”
他聽上去十分痛苦,的確像是正在遭受某種苦難。
喬如意的惻隱之心起來得毫無預兆,明明是充滿警覺,但還是一步步走向魚人有。
魚人有保持著胳膊前伸的姿勢,站在原地等著她上前。
嘴裡嘟囔著,“疼啊,疼……”
喬如意走到他麵前,這下看清了他胳膊。
大吃一驚,就見他麵板下麵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湧動似的,準確說是有股力量要從他體內掙脫。
這力量並不集中,漸漸的就來到他身體各個位置,就見露出的部位麵板一會兒鼓起來,一會兒癟下去,十分駭人。
“怎麼回事?”喬如意愕然問。
魚人有痛苦,“它們像長在我身體裡了似的,救救我……”
“是什麼東西?”喬如意心裡沒底,也不敢伸手來碰他,生怕對他造成二次傷害。
“它們不想消失,不想消失……”魚人有答非所問,滿臉痛苦。
伴著他的話音起,喬如意就明顯察覺窗外所剩無幾的光都黯淡了下來。
像是陰雲鋪就而來。
可哪是陰雲呢?
是細細的黑沙,漫天鋪地地席捲而來。
遊光!
喬如意驚愕,連連後退兩步。
再看魚人有,麵部已經扭曲,那東西也上了他的臉,在他的臉皮之下肆意遊走。
他盯著她,突然厲聲嘶吼,“幫幫我!”
這一刻喬如意竟看得清楚,魚人有的眼白都沒了,兩隻眼睛是黑漆漆的一片,十分駭人。
就在這時,一道冰藍色的光倏然穿破黑暗,鋒利的刀刃還卷著寒氣一並朝魚人有而來。
“行臨,不要!”
話音落時,狩獵刀已穿透魚人有的身體。就見魚人有緩慢地低下頭,在瞧見胸口上那把刀子時,他的麵容看上去很愕然。
然後轟然倒地。
喬如意呼吸艱難,抬眼去看,行臨就站住門口處,高大頎長的身軀幾乎能遮住外麵的黑沙。
“你……”
殺了魚人有!
這句話說不出來。
行臨一步步走進來,看著她的眼神發寒發涼。在魚人有麵前停下來,彎下身不緊不慢地將狩獵刀抽了出來。
殷紅的血順著刀刃往下淌。
他看向她,微笑,“喬如意,輪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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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如意再睜眼時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一場夢。
可生怕一切又發生過,她清醒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趕緊跑到客廳搜查些蛛絲馬跡。
例如黑沙,又例如血跡。
客廳如常,不見任何異樣。
窗外是瀲灩的晨光,耀在窗棱上折射了大片明豔的光圈。
牆上的鐘表照常走,晨風拂過樹梢,葉子沙沙而響。
陶薑穿著吊帶睡裙,頂著一頭亂發開了臥室門,靠在門邊,“喬如意,你在夢遊嗎?”
喬如意扭頭看她,“昨晚你聽見什麼動靜了嗎?”說到這兒補了句,“我是說後半夜的時候。”
陶薑搖頭,睡眼惺忪,打著哈欠,“昨晚喝得多,睡得太沉了。”
哈欠打完,有點理智回歸,“你問這話什麼意思?進賊了不會吧?”
喬如意不想她胡思亂想,打發陶薑繼續去睡了,她則回了臥室,第一時間打電話給魚人有。
魚人有那頭響了好半天。
喬如意的心開始往上提,冷不丁想起昨晚吃飯的時候魚人有也一直沒接電話。
她開始愈發不安,難道昨晚真發生了什麼事?
正想著呢,就聽耳畔傳來一聲“喂?”
慵懶含含糊糊的嗓音。
“魚人有?”喬如意微微提高了聲調。
好像從來沒有這麼一刻,聽到他的聲音這麼興奮的呢。
魚人有一下精神了,“祖宗?這……”停頓一下,“這麼早,是有事?”
喬如意看了一眼時間,才六點。
“沒事,我就是想問問你那邊看得怎麼樣了。”她隨便掐了個藉口,又補上句,“不能偷懶啊。”
魚人有那頭卻長長鬆了口氣,“祖宗啊,你可嚇死我了!你這一大早就打來電話太嚇人了!”
喬如意能理解他這番話的意思。
這年頭不是重要事一般沒人打電話,更何況還是這麼一大早。
“昨晚給你打電話怎麼沒接?”
“昨晚?”魚人有有片刻停頓,應該檢視手機了,隨即說,“我昨晚看書看累了早早就上了床,你們打電話那會兒我都睡著了。”
沒什麼事。
喬如意長籲一口氣。
怎麼描述她此時此刻的感覺呢?就好像通過這通電話來證明她活在現實世界裡似的。
其實從曹祿山的幻境裡出來,喬如意有些應激,有時候她走著走著就會停下來,在想此時此刻到底是現實還是幻境。
她來了西安後情況已經好挺多了,主要是睡得香,想得就少了。
重回床上卻怎麼都睡不著了,胳膊又麻酥酥的,還是手心受傷的那條胳膊。
是留了什麼後遺症?
喬如意揉著胳膊,不經意想到夢裡的行臨,手持狩獵刀毫不留情。
看向她的眼神,絲毫沒有溫度。
輪到她了?
喬如意翻了個身,決定不為夢境所擾。
睡睡醒醒到了八點多,喬如意頂著昏漲漲的腦袋從房間裡出來時,陶薑也睡醒了,跟她不同,陶薑整個人容光煥發。
她站在客廳中央,抻懶腰都快是熱愛生活的模樣了,“這小院子可真不錯,睡覺就是香。”
“確定不是昨晚酒勁加持?”喬如意可沒她這麼精神抖擻,決定衝澡的時候儘量水溫低點。
洗漱過後,兩人雙雙又癱在小院的躺椅上,兩椅之間放有新泡好的花果茶。老石榴樹冠幅大,晨光落下來被過濾成細碎的影子。
上午的小院暑氣不盛,靠在躺椅上很是愜意,呼吸間又是清雅的花果香,緩解了昨晚的酒氣。
陶薑抻著懶腰,“你說昨晚他倆多折騰啊,送完我們還得折回酒店,要是幻境裡行臨的那處宅子就好了,都能住下。”
相比那處宅子,小院的規格的確不算大,刨去擴出來的工作間,能睡人的就隻有兩間房。
喬如意喝了一口花茶,輕笑,“怎麼,難分難舍了?”
陶薑笑著反將她一軍,轉頭看她,“先說說你吧。”
“我怎麼了?”
“我覺得你平時酒量也還行,昨晚就真醉倒了?還是行臨抱著你回的房間,你在人家懷裡睡得彆提有多香了。”陶薑眼裡沾笑,“喬如意,我很懷疑你是故意的。”
喬如意還真不記不得。
今早她去回憶昨晚的事,有些記憶斷斷續續地回來了,包括在餐廳喝酒聊天,行臨叫代駕的事,上車後,有些畫麵就變得模糊。
見狀,陶薑詫異,“你是真斷片了?”
也……不算斷得徹底吧。
喬如意冷不丁想起昨晚她迷迷糊糊對行臨說的話——
行臨,你可真秀色可餐。
是她說的話,哪怕她現在是清醒著的,她也沒覺得自己是在胡說八道。
是挺秀色可餐的,尤其是西裝外套之下透著淡淡酒氣的時候,總會叫她恨不得想扒開他禁慾的外皮,窺見他狂野的皮骨。
他好像,還回了她一句話?
喬如意小口抿著花果茶,細細去回憶。
昏暗的車內,偶爾躍過的霓虹,曖昧氣息長腳般在彼此間肆意橫行。
說了什麼?
喬如意眉心都快扭在一起了,陶薑見狀趕忙打住,“得,祖宗,我看你也彆想了。”
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行臨發來的微信——
大約十分鐘左右,我和沈確到小院。
喬如意舉著手機看了半天,陶薑好奇問怎麼了。喬如意告知,雖說不清楚行臨怎麼想著來了,但他們來,她挺高興。
陶薑不以為然笑說,“行臨挺逗,來就來唄,還預告一下呢。”
是啊,還預告一下……
喬如意突然意識到一點,她低頭看看自己,又扭頭看看陶薑,與此同時,陶薑也想到了,跟喬如意對視一眼後,兩人雙雙起身進了屋。
再出來不說盛裝吧,但至少不是極短的吊帶睡裙,尤其是喬如意的那件,後背能敞到後腰那種。
喬如意在想,行臨這個人做事,還挺有禮有節的。
十分鐘,沒多也沒少,行臨和沈確兩人就來了。不同於昨天的一身正式,今日穿得休閒,多了幾分平易近人。
行臨帶了早餐過來,“昨晚你倆都喝得不少,吃點清淡的醒醒酒。”
沈確在旁補充,“我們也沒敢太早來,怕你倆睡不醒。”
想得挺周全。
四人坐在小院裡用了早餐。
綠樹茵茵,微風送過是淡淡花香。得知喬如意來了西安後一直沒到處轉轉,沈確挺積極,“這簡單,等明天講座一結束,我倆就帶你倆到處玩玩。”
陶薑無事一身輕,“好啊。”
喬如意沒表態,眉間思索。行臨見狀問她,“倒不出時間?”
滿院子的拓畫他看在眼裡。
喬如意微微點頭,“還有些活要乾。”
沈確笑說,“工作永遠做不完,該放鬆的時候要放鬆。”
喬如意如實道,“這批西夏殘片破損嚴重,拓起來也不輕鬆。”
拓畫的工作在他們來之前的確一度停滯不前,西夏文晦澀不清,拓出來就模糊一片不能用。
喬如意又說,“你們彆因為我掃了興,你們去玩,陶薑也很少來西安。”
陶薑擺手,“你這邊為了工作焦頭爛額,我哪有心思玩?”
喬如意笑,“你在也幫不了我啊。”
陶薑吃癟,這倒也是。
行臨想了想,“沈確,你帶陶薑去玩。”
沈確轉頭看行臨。
行臨說,“我來小院這邊。”
喬如意剛想表明自己不需要陪,行臨便切斷了她的後路,“你不是說西夏文晦澀嗎,我能幫你。”
喬如意眼睛亮了,對啊,怎麼還把他這個專家身份給忘了呢?
見狀,沈確也一目瞭然了,轉頭看陶薑,“那我帶你到處轉轉,如意有行臨陪著,你放心吧。”
陶薑看了喬如意一眼,見她沒反對,便同意了。
就這樣,算是約定好了講座之後的安排。
起得晚,所以一頓早餐吃下來相當於午飯了,之後行臨和沈確回了酒店,準備下午的講座。
午後的時間喬如意都用來工作,陶薑最近迷上了舞台劇,訂了票便出門了。
出門之前跟喬如意說,“幸虧沈確聰明提出到處轉轉玩玩的,要不然講座之後又各奔東西了吧。”
喬如意在緊實拓包,“各奔東西不是人生常態嗎。”
“可拉倒吧,如意,你現在沒被遊光影響,沒事兒的時候好好想想自己的心思。”
陶薑離開後,喬如意在小院裡站了好半天,遲遲沒能塌下心來工作。
她對行臨有好感。
跟遊光無關,她很清楚這種好感是發自內心,自然而然滋生的。當初能來西安,她想的也是能離他近一些。
一條絲綢之路,她在起點,他深處要塞,雖說也是隔著千山萬水,但就好像離得很近。
曹祿山說得對,遊光之所以能影響到她,緣於她心底本就有的渴望。
喬如意深吸一口氣,因為她想起行臨的時候也會心生甜蜜啊。
手機響了,喬如意拿起一看微微一怔,隨即接了電話。“阿姨?”
是薑承安的母親。
薑母在手機那頭哭得稀裡嘩啦的,“如意啊,我昨晚夢見承安了,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渾身黑乎乎的,一個勁地朝著我喊疼……你說承安他到底在哪啊?”
好生安撫了薑母。
通話結束後,喬如意的心口又是一陣泛堵。薑承安的失蹤猶如一根刺,時不時會冒出來紮她一下。
她答應過薑承安的媽媽,一定要找到薑承安,不論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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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番——
車內,霓虹閃過時映亮了喬如意的眉眼,她笑靨如花,眸裡有醉意,但也因為這份醉意而染了更多明快。
她輕靠著他,在他耳畔輕落一句,“行臨,你可真秀色可餐。”
行臨低頭看她,心口撩開悸動,似窗外如水的夜色輕漾。他知道她說的是醉話,但仍舊忍不住湊近她,在她耳畔低低迴了句——
“這句話,隻準你對我一個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