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鎖與青石板 第2章
的燈亮到後半夜,有時還能聽見針尖勾住毛線的“沙沙”聲,想必是被針紮了手,卻從不說疼。
父親蹲在院角的枇杷樹下,煙桿斜夾在指間,菸圈一圈圈裹住他的沉默,最後都鑽進了樹乾的皺紋裡。
那棵枇杷樹是我出生那年栽的,如今枝椏已經夠到二樓窗台,樹皮上還留著我小時候刻的歪歪扭扭的“明”字。
去年結的果子酸得人咧嘴,母親卻非要醃在玻璃罐裡,說等我從新疆回來下酒。
我看見父親伸手摸了摸樹乾,指腹在“明”字上頓了頓,又把煙桿湊到嘴邊,火光在晨霧裡亮了一下,像顆小小的星。
我轉身回屋,把抄滿歌詞的筆記本塞進揹包。
最後一頁的“青春”二字被前夜裡的淚水泡得發漲,筆畫間長出毛茸茸的白霜,墨跡暈開的樣子,倒像極了曉棠笑時眼角的紋路。
本子裡夾著片去年的銀杏葉,是曉棠在學校後山撿的,她說葉子脈絡像條路,能通向任何想去的地方。
那時我們總坐在後山的石凳上,她把銀杏葉貼在我手心裡,說等我闖出名堂,就沿著這“路”回來接她。
我當時拍著胸脯應下,總以為日子是條不會打結的棉線,足夠我們把“闖蕩”二字,繡在每座城市的晨昏裡。
火車啟動時,汽笛聲刺破晨霧,震得簷下的鴿子撲棱棱飛起。
它們的羽毛是灰撲撲的,翅膀掠過豆漿店的銅壺時,帶起的風還卷著點白汽。
建軍突然從帆布包裡掏出瓶二鍋頭,瓶蓋擰開的瞬間,辛辣的酒香混著煤煙味漫開來,嗆得我咳嗽了兩聲。
他把酒瓶遞過來,我抿了一口,暖意從喉嚨滑到胃裡,連帶著眼眶都熱了。
我們對著窗外的父親敬了個歪歪扭扭的禮,他的身影在霧裡漸漸凝成枚墨點,隻有菸頭的紅光明明滅滅,像顆不肯熄滅的星——直到火車轉過彎道,那點紅光才終於消失在視野裡。
“阿明,你娘煮的茶葉蛋!”
賣豆漿的老張在石階上喊,聲音帶著早起忙活後的沙啞。
他穿著件洗得發亮的藍布褂子,袖口磨出了毛邊,手裡的竹籃裹著塊粗棉布——那布是他老伴生前織的,藍白格子的圖案還能看清。
掀開棉布,六個圓滾滾的茶葉蛋臥在裡麵,蛋殼上的裂紋像極了老家屋頂的瓦片,還冒著淡淡的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