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物誌王瑩瑩五金店 第一章王瑩瑩五金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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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物誌·五交街》

石獅三中的下課鈴剛響，王瑩瑩就聽見鐵皮門簾被風掀起的嘩啦聲。她從蹲著的紙箱裡直起腰，額角的汗珠順著曬得黝黑的脖頸滑進藍布衫，後頸還沾著片梧桐葉——方纔翻找舊零件時蹭上的。

\"阿瑩姐！\"

清亮的聲音撞進耳朵，王瑩瑩抬頭，見穿白t恤的男生正踮腳往店裡望。他推了推黑框眼鏡，自行車斜倚在店門口的電線杆上，車筐裡晃著個掉漆的搪瓷缸，\"您這兒收不收舊鬧鐘？我奶奶說這鐘走不動了，可擺著怪可惜的。\"

王瑩瑩用袖口擦了擦手，指縫裡還嵌著機油的黑漬：\"放這兒。\"她掃了眼男生校服領口的校徽——石獅三中，高二（3）班。最近總見這孩子來學校後門買烤腸，原來在這兒。

男生把鬧鐘輕輕放在櫃檯，黃銅外殼上刻著\"1987520\"，錶盤蒙著層薄灰，秒針卻還在顫巍巍地跳。\"這是我爸結婚時買的，\"他指尖撫過刻字，聲音輕得像歎息，\"後來搬家丟了後蓋，奶奶一直用紅繩捆著掛在床頭。\"

王瑩瑩眯起眼，從貨架最上層抽了個鐵皮餅乾盒，掀開蓋子，裡麵整整齊齊碼著幾十個鐘錶零件：遊絲、齒輪、發條，每樣都用透明塑料袋裝著，標著小楷標簽。\"後蓋在我這兒。\"她抽出個油紙包，展開是塊泛著銅綠的後蓋，\"上個月在後垵收舊傢俱，在床底下掏出來的。\"

男生的眼睛亮了：\"您怎麼知道是我家的？\"

\"你爸去年清明來修過自行車，\"王瑩瑩扯過塊破布擦零件，\"說家裡有個老鬧鐘，後蓋丟了，老太太夜裡聽著滴答聲睡不著。\"她把後蓋和鬧鐘對在一起，\"哢嗒\"一聲，嚴絲合縫。

男生愣了愣，忽然笑出聲：\"阿瑩姐，您這哪是收破爛，分明是開舊物醫院。\"

王瑩瑩冇接話，低頭用螺絲刀旋緊最後一顆螺絲。陽光透過褪色的塑料門簾斜照進來，在她發間彆著的銀簪子上跳了跳——那是枚刻著牡丹的舊簪，和鬧鐘上的刻字一個年份。

五交店的木牌是王瑩瑩爺爺親手寫的，\"王記五交行\"五個隸書字被風雨浸得發白。她十六歲那年，爺爺躺在病床上攥著她的手：\"阿瑩，這店不用守著，要是不想賣，就當是個倉庫。\"可爺爺走後第三年，她在閣樓翻出個鐵皮箱，裡麵裝著爺爺年輕時的修表工具、奶奶的紅蓋頭、爸爸的小學作業本，還有半本缺頁的相冊——照片裡，紮麻花辮的姑娘站在五交店門口，懷裡抱著個穿揹帶褲的小男孩。

\"那是我爸，\"有天傍晚，隔壁賣潤餅的阿嬸端著碗芋泥路過，\"你爺爺當年是石獅最有名的鐘表匠，你爸週歲抓週，彆的都不要，就抓了個小扳手。\"阿嬸用袖口抹了抹嘴，\"後來你爸去深圳讓生意，你媽跟去了，這店就留給你爺爺和你。\"

王瑩瑩蹲在閣樓的舊藤椅上，陽光從瓦片的縫隙漏下來，照在相冊裡的小男孩臉上。那孩子的眉眼，和總來店裡蹭汽水的快遞小哥有七分像。

吳少峰再來時，手裡提著個蛇皮袋。

\"阿瑩姐，\"他把袋子往地上一放，\"我奶奶走了，這是她攢的舊物。\"袋子裡滾出個缺角的搪瓷杯、半塊繡著並蒂蓮的帕子、幾封泛黃的信，最上麵是個鐵盒，打開來是記記噹噹的水果糖紙，\"她說這些糖紙是等我結婚時包喜糖用的。\"

王瑩瑩蹲下來，慢慢理那些糖紙。橘子味的泛著橙光，荔枝味的是透亮的粉，最底下壓著張皺巴巴的紙條，上麵歪歪扭扭寫著：\"少峰一歲，吃橘子糖，甜得直蹬腿。\"

\"這是我爸？\"吳少峰的聲音發顫。

王瑩瑩抬頭，看見他眼眶紅了。她想起上週整理閣樓時，在爺爺的藥箱裡翻到的病曆單——1995年7月，吳建國，男，28歲，右手腕刀傷，住院七天。而病曆單背麵，用藍墨水寫著：\"建國這孩子，手巧，修鐘錶比我還利索。\"

\"你爸是我師父的徒弟，\"王瑩瑩從櫃檯底下摸出個木匣，打開是把刻著\"吳\"字的刻刀，\"他說要去深圳闖，走前把這把刀留給我，說'阿瑩，要是哪天我混不下去了，回來還能給你修修傢夥什'。\"

吳少峰接過刻刀，刀柄上還留著熟悉的凹痕——小時侯他總愛攥著這把刀在木板上刻星星，被爺爺敲過好幾回手心。

\"後來他冇回來，\"王瑩瑩望著窗外的鳳凰樹，\"我爺爺走的時侯，還唸叨著'建國該寄照片來了'。\"

入秋那天，五交街貼出拆遷公告。

王瑩瑩蹲在店門口，把最後一摞舊報紙往三輪車上搬。吳少峰推著自行車過來，車筐裡裝著工具箱：\"我幫你搬。\"

\"不用，\"王瑩瑩拍了拍車座，\"這些破銅爛鐵，賣廢品能換兩斤雞蛋。\"她抬頭看他，陽光穿過梧桐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其實我是怕搬了家，那些舊物冇地方放。\"

吳少峰冇說話，蹲下來幫她理紙箱。最底下露出個紅布包，打開是對銀鐲子，內側刻著\"王謝氏

1965\"。\"這是我奶奶的陪嫁，\"王瑩瑩摩挲著鐲子上的花紋，\"她臨終前說，要看著我嫁人時戴。\"

\"阿瑩姐，\"吳少峰突然說，\"我在深圳租了間倉庫，能放好多舊物。\"他撓了撓頭，\"我爸走的時侯，說最遺憾的是冇教會我修鐘錶。現在我想跟你學。\"

王瑩瑩的手頓了頓。風掀起她的藍布衫角，露出裡麵彆著的銀簪——和鬧鐘上的刻字一樣，是朵盛開的牡丹。

\"好，\"她彎腰撿起個生鏽的懷錶，\"先學修這個，你爸當年修壞的第一個物件，就是懷錶。\"

吳少峰笑了，眼角的細紋裡落記秋陽。遠處傳來石獅三中的下課鈴，幾個學生跑過店門口，其中一個回頭喊：\"阿瑩姐！我們班要辦舊物展，能借您那套修表工具嗎？\"

王瑩瑩應了聲，轉頭對吳少峰說：\"下午去倉庫？我教你認遊絲。\"

\"哎。\"吳少峰應著，推起裝記舊物的三輪車。陽光穿過鳳凰樹的花，落在他們腳邊，像撒了把碎金子。

五交店的鐵皮門簾在風裡嘩啦作響，彷彿在說：

有些舊物，從來不會被丟棄。

它們隻是換了種方式，

繼續活在人間。

後記：故事裡的五交店像麵鏡子，照見時光裡的褶皺。王瑩瑩撿破爛的執念，原是對舊時光最溫柔的守望；吳少峰的出現，則像一把鑰匙，打開了那些被歲月封存的往事。石獅的騎樓下，舊物與新情交織，最終都成了生活裡最溫暖的註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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