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盞滌魂錄 第16章 無味鎮魔
青蘿化作的枯種尚在地麵翻滾,煉仙爐的焚天吸力已將茶心的衣袂扯得獵獵作響。她懷中那柄裂痕交錯的茶壺輕顫,彷彿下一刻便要在這恐怖吸力中崩解。清虛子立於爐後,半張臉隱在爐光陰影裡,嘴角勾起的獰笑比爐火更灼人:“壺靈小兒,縱你悟得些旁門左道,終究是飛蛾撲火!這煉仙爐煉化過金丹真人,吸噬過千年妖魂,今日便讓你這所謂的‘無味之茶’,化作我爐中養料!”
圍觀的修士早已嚇得縮在遺跡角落,有人顫聲低語:“完了完了,清虛仙長的煉仙爐乃上古重寶,當年僅憑爐光就燒穿了黑風山,茶心姑娘這點道行,怕是要形神俱滅啊!”另一人附和道:“這就是以卵擊石,先前那點異象不過是迴光返照罷了!”
玄鑒趴在石刻壁前,枯槁的手死死摳著石縫,血沫從嘴角溢位:“茶心……不可!”他清楚煉仙爐的厲害,當年茶魄守護者便是被這爐火燒得魂飛魄散,如今茶心以未成形的無味茶相抗,無異於羊入虎口。
可茶心的眼神卻比遺跡深處的寒玉更沉靜。她沒有理會耳邊呼嘯的吸力,指尖撫過茶壺上的裂痕,那裂痕中殘留的青蘿靈韻與玄鑒的護道之力,此刻竟與她的心神完美契合。“青蘿以命相護,玄鑒為我受創,此茶非為勝負,乃為滌塵。”她輕聲呢喃,聲音不高,卻穿透了爐聲的轟鳴。
下一刻,茶心抬手,將茶壺緩緩傾斜。沒有驚濤駭浪,沒有霞光萬道,甚至連一絲茶香都未曾飄散——唯有一道近乎透明的“空無”軌跡,從壺口蜿蜒而出,如春日初融的溪流,悄無聲息地流向那勢吞天地的煉仙爐。
“哈哈哈!這就是你的底牌?連水花都沒有的廢茶也敢獻醜!”清虛子笑得前仰後合,抬手一拍爐身,“給我吸!把她連人帶壺一起扯進來!”煉仙爐猛地暴漲三倍,爐口的火焰化作猙獰火龍,龍口一張,吸力陡然增強十倍,地麵的碎石與塵土如瀑布般湧入爐中。
可那道“空無”軌跡卻似不受任何力場影響,依舊不疾不徐地前行。當它與火龍的烈焰相遇時,詭異的一幕發生了——那能熔化精鐵的烈焰,竟如冰雪遇驕陽般迅速消融,連一縷青煙都未曾留下。緊接著,“空無”觸碰到了煉仙爐的爐身。
“錚——”一聲刺耳的哀鳴從爐身傳出,彷彿一件至寶正在承受極致的摧殘。原本布滿寶光的爐身,那些用仙金篆刻的符文竟如褪色的墨痕般迅速黯淡,金色的爐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光澤,變得鏽跡斑斑。爐口的火龍發出一聲短促的悲鳴,徹底潰散成點點火星。
清虛子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與煉仙爐之間的心神聯係正在飛速斷裂,那伴隨自己千年、曾助他橫行仙界的本命法寶,此刻竟像一塊毫無靈性的廢鐵!“不可能!這不可能!”他瘋了似的掐動法訣,試圖重新掌控煉仙爐,可無論他如何催動靈力,爐身都紋絲不動,唯有那道“空無”仍在緩緩滲透爐壁。
“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台。”茶心的聲音緩緩響起,帶著茶道特有的溫潤,“你這爐雖名‘煉仙’,實則滿是貪念戾氣,煉化的是生靈,滋養的是心魔。所謂重寶,不過是你執妄的寄托罷了。”
話音未落,那道“空無”軌跡突然轉向,如靈蛇般纏向清虛子。清虛子瞳孔驟縮,此刻他終於感受到了徹骨的寒意——這看似虛無的力量中,藏著一種能剝離萬物表象的恐怖威能!他不敢怠慢,雙手急速結印:“九轉玄罡,護我其身!”
一層厚重的金色罡氣從他體內湧出,這是他耗費三百年修為凝練的護體仙罡,曾硬接過長老級修士的全力一擊而完好無損。圍觀的修士驚撥出聲:“是九轉玄罡!這下茶心姑孃的攻擊要白費了!”
然而下一秒,所有人的驚呼都卡在了喉嚨裡。那道“空無”與金色罡氣相遇,沒有驚天動地的碰撞,那如金石般堅硬的罡氣竟如紙糊的燈籠般,悄無聲息地瓦解、消散,連一絲抵抗都做不到。“空無”毫不停留,徑直掃過清虛子的身體。
清虛子隻覺得渾身一涼,彷彿有一柄無形的刷子,從他的四肢百骸刷過。緊接著,一股鑽心的恐慌湧上心頭——他體內運轉自如的千年修為,竟開始不受控製地動蕩起來,丹田內的金丹發出細微的碎裂聲,那些靠盜取茶魄、暗算同門得來的功力,正以驚人的速度流失!
“我的修為!我的金丹!”清虛子驚恐地低頭,看著自己道袍下的麵板開始失去光澤,原本挺拔的身形竟微微佝僂了幾分。他這才明白,茶心的“無味之茶”並非要傷他性命,而是要剝離他所有的“不義之得”,打回他的原形!
“這是什麼力量?!”清虛子踉蹌著後退三步,眼神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再也沒有了先前的囂張跋扈。他活了近兩千年,見過翻江倒海的神通,見過移山填海的術法,卻從未見過如此詭異卻又霸道的力量——不毀器物,隻破虛妄;不傷肉體,隻滌心魔。
玄鑒趴在地上,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他喃喃道:“陸羽公所言‘無味’,竟是這般真諦!不執於形,不困於力,以無勝有,以虛破實……妙啊,真是妙啊!”
角落的修士們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先前嘲笑茶心的那人,此刻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拳頭:“這……這是仙法還是道法?怎麼能這麼厲害?”另一人嚥了口唾沫:“沒聽見玄鑒前輩說嗎?這是陸羽公的‘無味’真諦!難怪能破了清虛仙長的法寶和罡氣!”
茶心緩緩直起身,懷中的茶壺裂痕依舊,卻不再顫抖,反而散發著一縷若有若無的溫潤氣息。她看著驚慌失措的清虛子,眼神平靜如鏡:“《道德經》有雲:‘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你執念於力量之‘有’,卻不知‘無’纔是萬物之本。這無味之茶,滌的是塵,破的是妄,你今日所失,不過是你不該得之物。”
清虛子死死盯著茶心,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能感覺到,自己的修為還在流失,再這樣下去,用不了一炷香,他就會從一個威震一方的仙長,變成一個修為儘失的廢人!“我不信!我苦修千年,怎會敗給你這黃毛丫頭的一杯破茶!”他猛地從懷中掏出一枚血色玉簡,眼中閃過一絲瘋狂,“既然你要破我的妄,那我便讓你嘗嘗真正的絕望!”
那枚玉簡剛一出現,整個遺跡便被一股陰森刺骨的氣息籠罩,石刻壁上的陸羽手劄刻痕竟開始發出警告般的微光。玄鑒臉色驟變:“不好!那是‘血魂玉簡’,裡麵封印著他殘害的百餘名修士魂魄!他要引爆魂魄之力同歸於儘!”
茶心的眉頭微微蹙起,她能感覺到玉簡中那股怨毒的力量,這股力量充滿了執念與仇恨,比清虛子的修為更難化解。她懷中的茶壺再次輕顫,似乎在呼應著玉簡中的怨氣。
清虛子高舉血色玉簡,瘋狂的笑容再次爬上臉龐:“哈哈哈!一起死吧!我得不到茶魄,你也彆想活著!這百餘名魂魄的怨氣,足以將這遺跡化為煉獄!”他指尖凝聚靈力,就要引爆玉簡。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茶心突然抬手,將茶壺徹底倒置。這一次,不再是一道“空無”軌跡,而是一片無形的“無味”領域,以她為中心迅速擴散開來,瞬間籠罩了整個遺跡。當領域觸碰到血色玉簡時,玉簡上的血色光芒竟開始緩緩褪色,裡麵傳來的怨魂嘶吼也漸漸變得微弱。
清虛子的動作僵住了,他驚恐地發現,自己竟無法催動靈力引爆玉簡,那些原本狂暴的怨魂之力,正在被這片“無味”領域慢慢撫平、淨化。“不……不可能!怨魂之力乃至陰至毒,你這破茶怎麼可能淨化得了!”
茶心看著他,輕聲道:“怨生於執,恨起於失。這些魂魄之所以化為怨魂,皆是因你而起的執念。我這無味之茶,既能破你的妄,自然也能解他們的怨。”她抬手一揮,那片“無味”領域中,漸漸浮現出點點柔和的光芒,每一點光芒都代表著一道被淨化的魂魄,它們在空中盤旋片刻,化作點點星光消散,臉上竟帶著解脫的笑容。
短短數息之間,血色玉簡便失去了所有光澤,變得黯淡無光,從清虛子手中滑落,摔在地上碎成了齏粉。清虛子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感受著體內僅存的一絲微薄靈力,徹底陷入了絕望。他千算萬算,卻沒算到自己最後的底牌,竟也被這“無味之茶”輕易化解。
茶心緩緩放下茶壺,身體微微晃了晃,臉上露出一絲蒼白。連續催動無味之茶,對她的消耗極大,原本就開始透明的身體,此刻透明度又深了幾分。但她的眼神依舊堅定,望向清虛子的目光中沒有絲毫憐憫:“你的執念已破,怨仇已解,接下來,該清算你犯下的罪孽了。”
就在這時,遺跡之外突然傳來一陣浩蕩的仙威,伴隨著清脆的鐘鳴和洪亮的佛號,一道聲音穿透遺跡壁壘,響徹全場:“清虛道友,彆來無恙?貧道慧覺,攜仙界巡察使,特來拜會!”
清虛子渾身一震,猛地抬頭望向遺跡入口,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他知道,慧覺禪師和文正先生來了,以他現在的狀態,根本無法掩飾自己的罪行。而茶心看著入口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她知道,真正的清算,才剛剛開始。